半山庄园的空气里,飘着股昂贵的沉香味道。
很好闻。
但我想吐。
“莫总,这手……”
陈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不敢看我那双像枯树根一样扭曲的手,更不敢看莫延州那张阴沉的脸。
“指骨粉碎性骨折,愈合时没有做复位处理,肌腱粘连严重……说实话,能保留基本的抓握功能已经是奇迹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莫延州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晃着半杯威士忌。
冰块撞击杯壁。
叮、叮。
像某种倒计时。
“我要她弹琴。”莫延州抬眼,眸光森冷,“像以前一样。”
陈医生手里的病历本差点掉在地上:“这……这绝无可能!除非换一双手,否则医学上……”
“滚。”
莫延州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陈医生如蒙大赦,逃命似的滚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身上还穿着那件几十万的高定睡袍,丝绸滑腻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像是一条冰冷的蛇。
我手里死死攥着那颗从林笙身上扯下来的纽扣。
那是塑料的,甚至有点掉漆。
但在我掌心,它是热的。
“过来。”
莫延州放下酒杯,站起身。
我没动。
他两步跨过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不是那只断手,而是手腕。
他力气很大,但我感觉不到痛。
因为心已经麻木了。
他拖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停下。
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窗前,月光如瀑。
正中央,静静地趴着一只庞然大物。
那是一架施坦威D-274。
通体漆黑,烤漆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没有任何一丝灰尘,昂贵、肃穆、冰冷。
它不像乐器。
像一口早已备好的、漆黑的巨型棺材。
“还记得吗?”
莫延州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三年前你就吵着要这台琴。那时候莫氏资金链断了,我买不起。”
“现在,整个京城,只有你能拥有它。”
他把我推到琴凳前,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琴盖早已打开。
黑白琴键像野兽整齐的獠牙,等待着撕碎什么。
“弹一首。”他说。
我看着那些琴键,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涌上来。
三年前,就是为了这所谓的“莫氏资金链”,他亲手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敲碎在赌桌上。
现在,他居然要我用这双废手,弹琴?
“我不会了。”
我垂着头,声音干涩。
“是不会,还是不想?”
莫延州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突然伸手,抓起我那只畸形的右手,强行按在琴键上。
“手型!给我摆好手型!”他吼道。
他用力捏着我的指关节,试图把那些早已长歪、僵硬的骨头掰回标准的弧度。
“喀、喀。”
那是关节错位的声音。
剧痛。
但我叫不出来,只是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的小指根本无法弯曲,像根废弃的木棍一样直愣愣地戳在琴键上。
食指和中指更是无力地塌陷。
“叮——咣!!!”
一串刺耳、浑浊、毫无美感的噪音在空旷的琴房里炸响。
那是从“棺材”里发出的哀鸣。
莫延州愣住了。
他看着我那只在他掌心里像软泥一样瘫软、根本挂不住琴键的手。
那不再是艺术家的手。
那是废品。
“莫延州。”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俊脸,轻声笑了,“你把一个花瓶打碎了,粘起来,还指望它能装水吗?”
“别做梦了。”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在我脸上。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莫延州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没想到会失控。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莫总。
他掏出手帕,一根根擦拭刚才碰过我的手指,仿佛那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三天后。”
他背对着我,声音冷得掉冰渣。
“莫氏上市庆功宴,京圈所有的名流都会来。”
“我要你在开场曲上独奏。”
我捂着红肿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你疯了?我现在这样,上去只会让你丢脸!”
“丢脸?”
莫延州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清玥,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哪怕你废了,也是我莫延州养的金丝雀。只要我让你叫,你就得叫。”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停住了。
“你可以不弹。”
“但你那个瘸子老公……”
他轻笑一声。
“听说他那只好腿,最近也不太利索?不知道要是两只腿都断了,他还能不能爬着来找你?”
我浑身一僵。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莫延州!!”
“练好它。”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口漆黑的“棺材”。
我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琴键。
倒影里。
我的脸苍白如鬼。
而那架钢琴深处,仿佛映出了林笙那张憨厚、焦急的脸。
“阿玥,手疼就别弹了,我给你揉揉。”
眼泪终于砸落在黑白键上。
我拿起那颗塑料纽扣,轻轻放在谱架上。
那是我的听众。
唯一的听众。
三天后是吗?
好。
莫延州,你想听,我就弹给你听。
弹一首,让你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