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盘龙柱,都没我此刻的心情沉重。御座上的天子金口玉言,
笑着说要给我和沈昭玉赐一桩天大的福气。我,镇国大将军顾青鸾,与我那死对头,
文臣之首沈昭玉,谁能先一步博得昭华公主的芳心,谁就是未来的驸马爷。我垂着眼,
用余光瞥向身旁那个清风霁月般的沈昭玉。他那张平日里颠倒众生的俊脸,此刻血色褪尽,
绷得像块石头。很好。我心中冷笑,沈大人,这泼天的富贵,你可千万要接住了!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当今昭华公主,是何等的“威武雄壮”。传闻公主身高八尺,
一顿能干三碗饭外加一头烤全羊,闲来无事最爱在府中举鼎玩。我跟沈昭玉往她跟前一站,
跟两根豆芽菜似的。更要命的是,我,顾青鸾,是个女的。这要是真稀里糊涂成了驸马,
洞房花烛夜,红盖头一掀,那可不是什么春色无边,而是现场嘎腰子。我这条小命,
怕是当场就得交代了。圣旨一下,我跟沈昭玉就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不出三日,沈昭玉就“有幸”被公主殿下约去画舫,说是吟诗作对,培养感情。结果,
全京城都知道了。沈大人被公主亲手灌了三坛烈酒,醉得不省人事,一脚踩空,
扑通一声掉进了沁凉的湖水里。当晚,他顶着一张青白的脸,
浑身湿淋淋地闯进了我的将军府。“顾青鸾!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他一**坐在我的紫檀木椅上,水渍迅速洇开,语气悲愤,
可那双桃花眼里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他知道,公主“雨露均沾”,下一个,
就该轮到我了。我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杯热茶,语重心长:“沈大人受苦了。
这公主殿下的热情,确实非我等凡人所能承受。”他接过茶杯,
手指都在抖:“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我告诉你,公主说了,
明日她就要……”“就要约我是吧?”我替他说了。沈昭玉猛地一噎,
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我心里已经笑翻了天,面上却是一片沉痛,
拍着他的肩膀:“沈大人,你我虽是政敌,但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兄弟。我们的目标,
高度一致——让她幸福,但别让我幸福!”沈昭玉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没错!顾将军,
你必须幸福!”我俩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苦命鸳鸯”的共识。我拍着胸脯,
豪气干云:“沈大人放心,明日我定为你把这面子赢回来!别的不说,玩骰子我可是祖宗,
定能把公主喝趴下,让她知道咱们京城爷们的厉害!”沈昭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甚至开始给我出谋划策。就在我俩“兄弟情深”的当口,管家拿着一张帖子匆匆走了进来,
神色古怪。“将军,公主府……来人了。”那张帖子,红底烫金,嚣张跋扈,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春风宴”三个大字。邀我明日赴宴,饮酒。我拿着帖子的手,
微微一僵。身旁的沈昭玉瞬间变了脸,刚才的狼狈一扫而空,他站起身,
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湿透的衣袍,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顾将军,
明日京城最大的茶楼‘闻香来’,我给你包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满是幸灾乐祸的恶意。“书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顾大将军勇夺驸马》!”我捏着那张帖子,
感觉像接了张阎王爷下的催命符。春风宴,摆在闻香来。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今日被公主府整个包了下来,闲人免进。我踏进门时,
沈昭玉那张幸灾乐祸的脸还在脑子里晃。他说给我包了茶楼听书,我估摸着这会儿,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都拍烂了。心头火起,脚下却一步不敢错。公主李烨就坐在二楼正中,
一身烈焰般的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锋利。她不像传闻中那般“雄壮”,
反而身形高挑,只是那股子天家贵胄的压迫感,比我帐中亲兵的煞气还重。她面前的桌上,
只摆了一壶酒,两只杯。“顾将军来了。”她开口,声音清冷,目光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昨日沈尚书在本宫面前,盛赞将军文采斐然,今日,便以诗会友,如何?”我眼皮一跳。
沈昭玉,我祝你家祖坟夜夜青烟缭绕!我一介武夫,大字是识得几个,但要论吟诗作对,
怕是连军营里头的火头军都比我强。这是要我的命。“公主谬赞,
臣……只懂些沙场杀伐之事。”我硬着头皮躬身。“无妨。”李烨端起酒杯,红唇轻启,
“本宫出题,将军对句。对不上,罚酒一杯。”她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不出所料,
我输得一败涂地。什么“春花秋月”,什么“大江东去”,
我脑子里只有“大漠孤烟”和“铁马冰河”。一杯接一杯的烈酒下肚,喉咙里火烧火燎。
我借着酒劲儿,眼神迷离,脚步虚浮,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硬刚是死路一条,只能智取。
当她再次举杯,吟出“晚来天欲雪”时,我脑子灵光一闪,机会来了。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大着舌头,豪气干云地吼了一嗓子:“能饮一杯无!”喊完,我脚下一个“踉跄”,
身子直直地朝着楼梯口摔了过去。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我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
从二楼楼梯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脑袋磕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时,我用尽毕生演技,闷哼一声,
当场“昏死”过去。我摔断了腿。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京城。我躺在床上,
腿上打着厚厚的夹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将军府上下人等的悉心照料。沈昭玉那孙子,
这下该一个人去承受公主的“雨露恩泽”了吧!我美滋滋地盘算着,没有一百天,我这腿,
好不了!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一睁眼,魂差点吓飞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我床前,不是昭华公主李烨又是谁!
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像是透过我的皮肉,看到了我活蹦乱跳的骨头。
“听闻将军伤重,本宫特来看看。”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将军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我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完了,被看穿了。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炼狱。她日日都来,也不多话,就搬个凳子坐在我床边,
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一看就是大半天。她不走,我就得在床上僵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几天下来,我没病也快被她盯出病了。我终于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这天,她又来了。
在我快要被那沉默逼疯的时候,我心一横,牙一咬,猛地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公主!
”我面色惨白,声音嘶哑,一副豁出去的悲壮,“请恕臣死罪!
”李烨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玉佩上移开,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我心跳如鼓,闭上眼,
几乎是吼出来的:“实不相瞒,臣……臣有不举之症!此生恐难人道,给不了公主幸福!
求公主成全,收回成命!”说完,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等着她暴怒,或者拂袖而去。然而,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到来。屋子里一片死寂。我悄悄掀开一条眼缝,
却看到李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那张冰山似的脸上,绽开一抹诡异至极的微笑,
幽幽地开了口。“真巧。”她说。“本宫天生石女,无法生育。”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像最后的宣判,砸得我头晕眼花。“看来,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被李烨那句“天造地设”砸得眼前发黑,半天没喘上气。这世间的荒唐事,
都让我一个人赶上了。一个不举,一个石女,凑在一起给皇家开枝散叶?这话说出去,
阎王爷都得笑得从地府里爬出来。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死,
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李烨却已经站起了身,那身红衣随着她的动作,像一团流动的火焰,
灼烧着我的眼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明日早朝,
本宫要听到顾将军请旨赐婚的折子。”我猛地抬头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公主,
这……这不合规矩!”“规矩?”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比冰还冷,“在本宫这里,
本宫的话就是规矩。”她踱步到我床前,微微俯身,那张精致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顾将军,别耍花样了。你的腿,你的病,本宫都清楚得很。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我打着夹板的腿,“本宫耐心有限。
你若不从……”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魅的私语。“顾家满门,
还有你在北境那帮誓死追随你的旧部,本宫不介意送他们一程,下去陪你,
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她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最大的软肋。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金枝玉叶,
她是一头懂得如何精准攻击猎物要害的恶狼。我藏在被子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那条原本只是假装瘸了的腿,
此刻却像是真的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让我无法翻身。接下来的几天,
我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地寻找着出口。刺杀?
我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公主府的堪舆图,推演了不下十种潜入刺杀的方案。可下一秒,
我便推翻了所有。李烨身边那些护卫,气息沉稳,眼神如鹰,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派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把整个将军府都搭进去。那……让沈昭玉顶包?
我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写一封匿名信,
声情并茂地描述沈尚书对公主殿下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慕之情。
可我还没来得及买通笔墨铺的伙计,一道圣旨就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宫里来的太监捏着嗓子,
当着我的面宣读了圣上对沈昭玉的“恩赏”。明升暗贬,将他从户部尚书的肥缺,
调去了南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什么安抚使。即刻启程,不得有误。我躺在床上,
听着那尖细的嗓音,最后竟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沈昭玉啊沈昭玉,
你这“雨露恩泽”,可真是够特别的。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李烨用一张无形的网,
将我牢牢地困在了原地。大婚前夜,京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将军府里却是一片死寂。
我避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来到顾家的祠堂。冰冷的地面,昏黄的烛火,一排排冰冷的牌位。
我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孙顾青鸾,
有罪!”我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将这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全盘托出。“顾家一脉单传,为保阿爹的兵权,为守我顾家的百年忠魂,孙女自**扮男装,
欺君罔上,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大错铸成,再无回头之路。明日之后,顾家百年清誉,
将毁于我手。”“孙女无能,护不住家业,护不住忠良……”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嘶哑,
眼眶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俯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此乃天意,非战之罪。”我撑着地面,
缓缓站起身,心中只剩下一片死灰。最后,我还不忘咬牙切齿地补上了一句。
“还有那个沈昭玉!我祝他此生娶不上媳妇,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到了阴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