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槐路,44号。
沈安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一种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南槐路,他知道。
是这座城市里一条出了名的老街,据说从建国前就有了。
但44号?
他用手机地图搜索了一下。
查无此地。
整条南槐路,门牌号到38号就戛然而生,后面是一大片被圈起来的,等待拆迁的废墟。
根本没有什么44号。
是四叔写错了?
还是说……这个地址,本身就有问题?
沈安一夜没睡。
他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块冰冷的铁片,脑子里乱成一团。
父亲那极致的恐惧,母亲那欲言又止的悲伤,还有那封被烧毁的,诡异的信。
消失了二十年的四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当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封他的信,就能让一个家分崩离析?
第二天一早,沈大海和王兰都像是没事人一样。
一个看报,一个做饭。
昨晚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仿佛从未发生。
但沈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他吃早饭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妈,咱们家有没有什么老照片啊?我想看看。”
王兰正在盛粥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她勉强笑了笑:“老照片?都是些旧东西了,有什么好看的。”
“就随便看看,怀怀旧。”沈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都……都收起来了,不知道放哪了。”王兰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哦。”
沈安不再追问。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他们都在害怕。
怕得要死。
吃完饭,沈安说自己出去走走。
沈大海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警告,有担忧,还有一丝……哀求?
沈安假装没看见,换了鞋就出了门。
他没有犹豫,直接坐上了去南槐路的公交车。
不管那个44号存不存在,他都必须去看一看。
这是唯一的线索。
南槐路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
道路两旁是低矮的青砖瓦房,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发霉的味道。
街上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眼神浑浊地晒着太阳。
沈安按照门牌号,一路找过去。
36号,是一家关了门的杂货铺。
38号,是一户门窗紧闭的民居。
再往前,就是一道高高的,用水泥砖砌起来的围墙。
墙上用红漆刷着大大的“拆”字。
墙后面,是断壁残垣。
真的没有44号。
沈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真的搞错了?
他不甘心,绕着围墙走了一圈,试图找到什么缺口。
围墙很高,上面还插着碎玻璃,根本翻不过去。
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沈安靠在墙上,有些颓然。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拿出那块铁片,摩挲着上面冰冷的刻痕。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后生,你找什么呢?”
沈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老大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拄着一根油光锃亮的拐杖。
他的眼睛很小,但亮得惊人。
“我……我找个地址。”沈安把铁片收了起来。
“什么地址啊?”老大爷笑呵呵地问。
“南槐路44号。”
话音刚落,老大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
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沈安一遍。
“你找那个‘鬼宅’干什么?”
鬼宅?
沈安的心猛地一跳。
“大爷,您知道这个地方?”
老大爷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那堵高墙,浑浊的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有恐惧,有惋惜,还有一丝敬畏。
“那地方……不干净。”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沈安耳边。
“几十年前,那里就没人住了。听说以前住在那儿的一户人家,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后来,但凡住进去的人,不出三个月,不是疯了,就是横死。”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靠近了。开发商想拆,可每次动工,都得出事。不是机器无缘无故坏掉,就是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
“后来,就没人敢动那块地了。只能砌了堵墙,把它围起来,当它不存在。”
老大爷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冷风,让沈安的后背一阵发凉。
“那……那家人姓什么,您知道吗?”沈安追问。
“姓什么?”
老大爷想了想,摇了摇头。
“太久了,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那家有个小子,跟你差不多大,长得可精神了。”
“后来,也跟着一起……没了。”
沈安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跟他差不多大,长得精神的小子。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半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那个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年轻人。
四叔!
那间鬼宅,就是四叔以前的家!
“大爷,那宅子……到底在哪?”沈安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大爷用拐杖,指了指那堵高墙的尽头。
“顺着墙根,往里走。看到一棵死了半截的老槐树,就到了。”
“不过,后生,我劝你一句。”
老大爷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那地方,邪性得很。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别为了点好奇心,把命搭进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沈安站在原地,心脏狂跳。
鬼宅,消失的一家人,邪性的地方。
一个个关键词,像是一块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围墙的尽头。
那里,有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他知道,老大爷说的是对的。
他不该去。
可是,他没有选择。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铁片,迈开了脚步。
小径很窄,两边都是半人高的荒草。
沈安走了大概一百多米,眼前豁然开朗。
一栋孤零零的,青砖灰瓦的中式老宅,出现在他面前。
老宅被一圈半塌的院墙围着,院门歪歪斜斜地敞开着。
院子里,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一半枝繁叶茂,一半枯黑如炭,像是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怪物。
这里,就是南槐路44号。
沈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院门。
院子里,死寂一片。
连一声鸟叫,一声虫鸣都没有。
他走到那栋老宅前,伸手推向那扇布满灰尘的木门。
门,应声而开。
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朽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屋里很暗,光线从破损的窗棂透进来,在空气中拉出一条条光柱。
无数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时间冻结了。
桌椅板凳,都蒙着厚厚的灰,但摆放得整整齐齐。
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山水画。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正常得有些诡异。
沈安壮着胆子,往里走。
穿过堂屋,是通往后院的走廊。
走廊的墙上,挂着一排相框。
沈安走过去,拂去上面的灰尘。
第一张,是一张全家福。
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妇,坐在中间。
旁边站着四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他的父亲,沈大海!
只不过,照片里的他,比现在年轻太多,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笑。
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与他有七八分相像,但气质截然不同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明亮,仿佛包含了星辰大海。
沈安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四叔!
这就是年轻时的四叔!
他的目光,继续往旁边移动。
当他看清四叔旁边站着的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孩。
她依偎在四叔身边,笑得一脸幸福。
那张脸……
那张脸,分明就是年轻时的母亲,王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