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监控”两个字,金璐的表情僵了一下。
就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她的尖叫和指责,都卡在了喉咙里。
周围看热闹的家长,也都露出了“有好戏看了”的表情。
人就是这样,喜欢围观,尤其喜欢围观“正义被伸张”的戏码。
金璐很快反应过来。
“看监控就看监控!谁怕谁啊!”
她嘴上很硬,但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慌乱。
“我儿子哭了是事实!就是被你吓的!”
她还在试图抢占道德高地。
我抱着安安,安安在我怀里很乖,他知道妈妈在处理问题。
“是不是我吓的,监控会告诉我们答案。”
“监控会记录下,是谁先大声喊叫,是谁先情绪失控,又是谁,在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高过一次音量。”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金璐的脸,白了又红,跟调色盘似的。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么难缠。
不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难缠。
是那种,你每打出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但棉花里,藏着无数根针。
她拉着还在抽泣的壮壮,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
“您好,几位家长,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应该是听到了争吵声。
金璐一看到工作人员,立刻像是找到了救兵。
她抢先开口,指着我,开始告状。
“你来得正好!这个人,为了一个破玩具,把我儿子吓哭了!你们乐园就是这么保障客户安全的吗?我要投诉!”
她颠倒黑白的能力,堪称一流。
那个年轻的负责人有点懵,看看我,又看看她。
我没急着辩解。
我只是平静地说:“这位女士,我们还是看监控吧。监控最公平。”
我坚持。
因为我知道,一旦陷入互相指责的泥潭,事情就说不清了。
只有事实,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负责人显然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好的,两位妈妈,请跟我来办公室一下,我们调看一下监控。”
金璐有些不情愿。
她可能觉得,去办公室,就等于承认了这件事有待商榷,而不是她单方面的胜利。
“就在这里看!让大家都看看,她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她又开始卖惨了。
我心里冷笑。
“可以。”我竟然同意了,“在这里看也行,公开透明,更好。”
我就是要让她在人群中,亲眼看看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
负责人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规定。
但金璐很坚持。
“怎么?不敢了?你们乐众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开始把矛头指向乐园。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响了起来。
“小李,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气质儒雅,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学者。
那个叫小李的负责人看到他,立刻恭敬地喊了一声:“陈园长。”
陈园长点点头,目光扫过我们几个人。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准确地说,是我怀里的安安身上。
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您……您是温潺老师?”
他试探地问。
我有点意外。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是。您是?”
陈园长的表情更激动了。
他快步走过来,伸出手,但似乎又觉得唐突,半途又收了回去。
“温老师,您好您好!我是这里的园长,我叫陈启。我是您的书迷啊!”
他指了指安安,“这个……就是安安吧?我在您的新书分享会上见过照片,跟书里的主角小刺猬长得真像!”
这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尤其是金璐。
她的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表情,从嚣张,到错愕,再到一丝丝的不安。
我笑了笑:“陈园长您好,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
陈启转头,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
他看着金璐,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叫小李的负责人。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语气沉了下来。
小李赶紧把事情的经过,根据两边的说辞,简单叙述了一遍。
当然,她重点提到了金璐“投诉”和“要求公开看监控”的诉求。
陈园长听完,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金璐,眼神里已经带了些许不悦。
然后他转向我,语气又变得非常客气。
“温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和孩子在这里受委...屈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措辞。
“这件事,不用看监控了。”
他一句话,就定了性。
金璐急了:“凭什么不看!你当园长的就可以这么偏袒吗?”
陈园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太太,我偏袒的不是温老师,我偏袒的是‘道理’和‘规矩’。”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个宣传画。
那是我画的。
是我授权给一家公益机构,做的儿童行为规范系列海报。
其中一张,画的就是一个小动物,在问另一个小动物:“你的玩具,可以借我玩一下吗?”
下面一行小字:分享之前,先学会尊重。
“我们乐园,从开业第一天起,就以温老师绘本里传达的教育理念,作为我们服务和引导的准则。”
“温老师本人,就是‘规则’的化身。我相信她的处理方式。”
这话,说得金璐哑口无言。
这已经不是踢到铁板了。
这是踢到钢板,还是淬了火的那种。
周围的家长们,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是那个有名的绘本作家啊!”
“难怪讲道理一套一套的,人家是专业的。”
“这下那个富婆可丢脸了。”
舆论,瞬间一边倒。
金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大概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
她从还在哭的壮壮手里,一把夺过那个棘龙,看也不看,就往我这边地上一扔。
“给你!稀罕死你们了!”
棘龙在软垫上弹了一下,滚到我的脚边。
然后,她拉着壮壮,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背影,充满了狼狈和怨毒。
我知道,这事,没完。
金璐虽然走了,但她扔在地上的那个棘龙模型,像一个无声的耳光,印在了乐园的地板上。
陈园长面色很难看。
他立刻让工作人员把玩具捡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递给我。
“温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是我们管理上的疏忽,让这种没有素质的家长影响了您和孩子的心情。”
他道歉的态度非常诚恳。
我接过玩具,笑了笑:“陈园长,您言重了。这不是你们的错。”
“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我们能做的,不是消灭影子,而是让孩子心里充满阳光,这样他们就不会害怕黑暗。”
我说的是我的真心话。
这也是我画绘本的核心理念。
陈园长听了,眼神里全是欣赏。
“温老师,您说得太好了。我一直想找机会,邀请您来我们乐园,给家长们办一场关于‘儿童社交规则’的讲座。不知道您……”
他发出了邀请。
我抱着安安,安安的小手还在发抖。
我知道,他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
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抚我的孩子,而不是谈工作。
“陈园长,谢谢您的好意。讲座的事,我们以后可以再聊。今天,我想先带孩子回家了。”
我委婉地拒绝了。
陈园长立刻明白了。
“当然当然,孩子最重要。我送您出去。”
他亲自把我们送到乐园门口,还让工作人员拿了一大包乐园的赠品和零食给安安。
安安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叔叔”。
回家的路上,安安一直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棘龙。
我知道,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划痕。
我需要帮他抚平它。
回到家,我没提乐园的事。
我陪他一起,给棘龙洗了个“泡泡浴”,用吹风机的小风把它吹干,然后给它背上的帆,用彩色的贴纸,装饰了几个小星星。
“妈妈,它今天也害怕了。”
安安突然说。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
“是的,它被一个不认识的哥哥抢走了,还被扔在了地上。它肯定吓坏了。”
我顺着他的话说。
“那个阿姨,好凶。”安安又说。
“嗯,她说话很大声,情绪很激动,所以看上去很凶。”
“她为什么要那么凶?”
孩子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