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珊的身体僵了一下，她埋在林天背后的脸，不敢抬起来。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戳破了她所有苍白的借口和自我安慰。

“没有……怎么会呢？”她的声音很小，“我姑姑她只是……只是还不了解你。”

林天没有再追问。

有些答案，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他轻轻拉开她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替她理了理被晚风吹乱的头发。

“珊珊，别怕。”

他把那份冰冷的决绝藏回心底，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

“不就是见家长吗？我们明天就去。”

刘珊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大的感动所取代。她以为这是林天在体谅她，在为她着想。

“真的吗？林天，你太好了！”

她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林天的心却在这一吻之下，沉得更快了。

他不是去接受检验的，他是去给自己，也给这份感情，下一个最后的通牒。

京城，长安街旁的一家私房菜馆。

没有招牌，只有一个古朴的四合院门脸，门口停着的车，每一辆都足以在汉东买下一套不错的房子。

林天跟着刘珊走进去，穿过曲折的回廊和精致的园林，服务生穿着裁剪得体的中式服装，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权力的味道。

包厢内，两个人已经等候多时。

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样貌堂堂，正是电视上那个正义凛然的汉东省反贪局局长，侯亮平。

他身边的女人，年岁稍长，保养得宜，一身名牌，眉眼间与刘珊有几分相似，但那份锐利和挑剔，却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刻薄。

这无疑就是钟小艾。

“姑姑，姑父。”刘珊的声音有些发紧，主动上前挽住钟小艾的胳膊。

“来了。”钟小艾的回应很淡，目光却像X光一样，从上到下，将林天扫视了一遍。

那是一种评估货物的打量，不带任何温度。

“小林是吧？坐。”侯亮平站起身，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林天伸出手，与他交握。

侯亮平的手温暖而有力，但他握手的力道和时间都恰到好处，既显得热情，又保持着一丝疏离的界限感。

“早就听珊珊提起你，年轻有为。”

林天扯了扯嘴角。“侯局长过奖了。”

“叫我侯哥就行，在家里，不讲究那些。”侯亮平客气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饭菜很快流水般送上。

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像艺术品，但桌上的气氛却越来越凝滞。

钟小艾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终于开了口。

“小林啊，听珊珊说，你是做软件的？”

“是的，姑姑。”林天放下筷子，礼貌回应。

“哦，那很辛苦吧？996是常态？”

“还好，习惯了。”

“听说你父母都在老家？身体还好吗？”钟小艾继续问，每一个问题都无比“家常”。

“都好，已经退休了。”

“退休了啊，”钟小艾放下汤匙，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那退休金……在老家生活应该还够用吧？现在物价涨得快，你们年轻人不容易，又要想着自己在京城立足，又要顾着家里。”

话音一落，刘珊的脸色就白了。

“姑姑！”她试图打断。

钟小艾一个眼神扫过去，刘珊后面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钟小艾转回头，看着林天，脸上依旧是那副“关心”的表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现在的孩子压力都大。珊珊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有些生活上的落差，可不是光有爱情就能弥补的。”

林天桌下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不能发作，为了身边坐立不安的刘珊。

“姑姑说的是，我会努力，不会让珊珊受委屈。”

“努力？”侯亮平笑了，他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像是在打圆场。

“小林能靠自己的技术在京城打拼，这份努力和能力，我很欣赏。”

他先是给予肯定，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年轻人光有拼劲还不够，平台和起点，有时候更重要。”

侯亮平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人生导师”的姿态。

“我在汉东反贪局，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才华，有干劲，但最后呢？很多人都卡在了一个‘天花板’上，一辈子都无法突破。”

他顿了顿，给林天留出“思考”的时间。

“为什么？因为起点决定了你的视野，平台决定了你的高度。你看到的世界，和你手里能动用的资源，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这番话，句句扎心。

他没有一个脏字，却把林天从头到脚、从现在到未来，都否定得一干二净。

你很努力，但你没用。

你的天花板，只是别人的起跑线。

林天的心，像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变冷，变硬。

他一直以来敬仰的那个反贪英雄，那个平民子弟的偶像，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那份笑容背后，是深入骨髓的阶级优越感和双重标准。

“侯哥说得对，我会继续学习。”林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珊急得快要哭了，她不停地在桌下捏着林天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钟小艾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嘴边掠过一抹冷笑，决定下最后一剂猛药。

“珊珊，”她忽然开口，语气变得严肃，“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你第一次投得好，生在了我们家，这是你的福气。这第二次，眼睛更要擦亮。”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林天一眼。

“别像有些人，被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等到将来柴米油盐磨光了所有**，后悔都来不及。”

侯亮平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林天。

“林天，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爱一个人，有时候不是非要占有。让她去更高更好的地方，让她拥有更广阔的人生，这，也是一种成全。”

“不要让所谓的‘感情’，拖累了她，也拖累了你自己。”

成全？

拖累？

轰的一声，林天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原来在他的偶像眼中，他林天的爱情，他对刘珊的全部真心，只是一个“拖累”。

他，林天，一个凭自己双手挣下百万奖金的软件工程师，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妄图攀附权贵的穷小子。

他甚至不配拥有这份感情。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珊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无声地滑过脸颊。

“姑父！你怎么能这么说！”

“珊珊，我这是为你好。”钟小艾冷冷地截断她的话。

林天忽然笑了。

他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刘珊紧抓着他的手。

然后，他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他拿起桌上的餐巾，仔细地擦了擦嘴。

“我吃好了。”

他没有看钟小艾，也没有看侯亮平，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刘珊身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他转身，拉开包厢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留下满桌的精致菜肴，和一屋子错愕、难堪、愤怒的“体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