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洗个澡，换上这套衣服。”

岑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将一个购物袋扔在沙发上，里面是一套崭新的深蓝色西装。

我看着那套西装，崭新的标签还在上面，笔挺的布料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我**。”我梗着脖子，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我是一个工人，我的衣服是沾满油污的工装，而不是这种给领导穿的“戏服”。

岑晚走到我面前，她的身高只到我的下巴，但我却感觉自己被她强大的气场完全压制。

她伸出手，不是打我，也不是骂我。

她只是轻轻地、一颗一颗地，开始解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的扣子。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呼吸都停滞了。

“你……你要干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

她的手很凉，也很软，不像是一个常年和机器打交道的工程师。

“姜河，别让我亲自动手。”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我，“我们现在是夫妻，我帮你换衣服，天经地义。”

我被她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妻？多么讽刺的词语。

我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我抢过那套西装，狼狈地冲进了卫生间。

热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浇在我的身上，却冲刷不掉我心里的屈辱和冰冷。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也因为洗过澡而显得服帖。这张脸还是我的脸，但眼神里的那股属于工人的桀骜和锐气，似乎被这身衣服给磨平了。

我成了一个被精心打扮起来的木偶。

晚上有饭局。

还是那辆桑塔纳，这次停在了一家名叫“红星大酒店”的门口。这是我们市里最好的饭店。

包厢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邱国栋。

四十八岁，微胖，地中海发型，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但那双小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精明算计的光。

他就是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硕鼠！

看到我和岑晚走进来，邱国栋立刻站了起来，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哎呀！岑厂长，姜助理，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可等候多时了！”

他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目光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早就听说岑厂长和我们厂里的小伙子喜结连理，今天一见，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他举起酒杯，“来来来，我老邱代表厂里，敬二位一杯，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新婚快乐”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邱国栋那张虚伪的笑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恨不得把酒杯砸在他那张油腻的脸上！

但岑晚在桌子底下，用高跟鞋的鞋跟，不轻不重地踩了我一脚。

那疼痛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不能。

我僵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起酒杯，和邱国栋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划过喉咙，像是刀子在割。

“老公，来，吃块鱼，这家的清蒸鲈鱼最有名了。”

岑晚表现得对我无比“恩爱”，她用公筷给我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我碗里，动作温柔体贴，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配合着她。

饭局上，邱国栋和他的几个亲信，轮番上阵，不停地给我灌酒。

“小姜啊，年轻人，有前途！能娶到我们岑厂长这么能干的媳'fu，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来，喝！这杯酒是敬你的！以后在厂里，可要好好辅佐岑厂长！”

他们的言语间充满了试探和戏谑，仿佛在看一场猴戏，而我就是那只被人耍的猴子。

我的酒量本就不好，几杯高度白酒下肚，很快就头晕脑胀，视线开始模糊。

我感觉自己快要失态了。

就在这时，岑晚伸出手，拦下了一杯递到我面前的酒。

“我老公酒量不好，这杯，我替他喝。”

她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杯酒就那么干脆利落地见了底。

所有人都愣住了。

接下来，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千杯不倒。

岑晚端坐在那里，神色不变，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无论是白酒还是啤酒，她来者不拒。

反倒是邱国栋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手下，一个个被她灌得舌头打结，最后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整个包厢里，只有她和邱国栋还清醒着。

邱国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冷艳的女厂长，酒量竟然如此惊人。

“岑厂长，真是海量啊！”邱国栋干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前两天采购科进了一批钢材，技术科的人反映说，这批钢材的硬度有点问题，可能会影响零件的精度。这事，你怎么看？”

我的心猛地一紧！

那批钢材就是邱国栋搞的鬼！他用回扣，换了一批劣质钢材进来！我的举报信里写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在试探！试探岑晚，也试探我！

我下意识地就要开口。

但岑晚却抢先一步，她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那眼神却冰冷刺骨。

“老公，你是咱们厂最好的钳工，一线的情况你最了解。你觉得呢？”

她把问题抛给了我！

我瞬间如坠冰窟。

全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明知道那批钢材有问题，我明知道用这批钢材生产出来的零件会成为废品，甚至可能造成安全事故。

我只要说一个“不”字，就能揭穿邱国栋的阴谋。

但是我不能。

因为岑晚的眼神在警告我。

她说一个字，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我……我听厂长的安排。”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一阵极致的自我厌恶。

我看着邱国dong脸上露出的得意的笑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叛徒，一个懦夫。

我背叛了我的原则，背叛了那些信任我的工友。

我变成了我曾经最鄙视的那种人。

饭局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车里，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

“你满意了？！”我借着酒劲，对着她怒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条狗吗？让你怎么叫就怎么叫，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在邱国dong面前，就像一个卑躬屈膝的小丑！你看着很过瘾是吗！”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岑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开着车。

路灯昏黄的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直到车子开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她才踩下刹车，熄了火。

车里陷入一片死寂。

她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你以为你在伸张正义？”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那封信，如果不是落在我手里，而是交到了纪委，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邱国栋会被调查，但他顶多就是个警告处分。因为他背后的人，会保他。”

“而你，姜河，写信的你，会成为第一个消失的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都会因为你这个所谓的‘英雄’，而不得安宁。”

“你以为你昨晚那句酒后戏言，为什么会这么快传到我耳朵里？你以为我为什么偏偏选中你？”

她突然凑近我，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激烈的情绪。

“因为邱国dong的人，早就盯上你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刚来红星厂，根基未稳，邱国栋是地头蛇，我动不了他。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机会。”

“我更需要一个靶子，一个能吸引所有人火力，尤其是吸引邱国dong注意力的靶子。一个让他觉得，我也不过如此，沉迷于男色，不足为惧的靶子。”

“而你，姜河，这个突然‘一步登天’的‘厂长丈夫’，是最好的靶子。”

我呆呆地看着她，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她的话像一把巨大的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我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情人”。

我只是她权力斗争棋盘上，一枚被推到最前面，用来吸引炮火、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我的愤怒，我的屈辱，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甚至，还要感谢她，感谢她选中我当这枚棋子，让我暂时“活”了下来。

这比直接杀了我，还要让我感到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