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安静得可怕。
墨池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那双总是低垂着、看不清情绪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满是惊骇。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马厩外的世界,已经炸了。
“疯了!疯了!沈家大**彻底疯了!”
“我的天爷啊,拒了状元郎,去选一个马夫?”
“这……这成何体统!国公府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宾客们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逆女!你这个逆女!”
我爹的咆哮,几乎要掀翻房顶。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漲成了猪肝色。
“来人!来人啊!”他咆哮着,“把这个贱奴!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打死!”
几个家丁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
墨池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拳头。
但他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可惜,我没有。我往前一步,张开双臂,直接拦在了墨池身前。
“我沈明月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我看谁敢动他!”
“大**,您让开啊!”
“大**,这是个下人!您千金之躯……”
家丁们急得团团转。
“我让你让开!你听见没有!”我爹已经气疯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还要不要脸!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脸?”我冷笑。
“脸面能当饭吃吗?脸面能换命吗?”
“上一世……不,”我及时改口,“我只知道,我今天要是不要脸,我以后就没命了!”
“你……”我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伯父,您息怒。”
林玉宸排开众人,走了进来。
他已经收起了刚才的错愕和难堪,又恢复了那副“清风明月”的伪善模样。
他走到我面前,痛心疾首地看着我。
“明月,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他转头对我爹说:“伯父,明月一定是中了邪!她平日里最是知书达理,绝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他一边说,一边悲悯地看着我。
“明月,你别怕。我这就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
好一个林玉宸。三言两语,就把“拒婚”定性为“发疯中邪”。
既保全了他自己的面子(不是他不好,是我病了),又彰显了他的“大度深情”(未婚妻疯了他也不离不弃)。
在场的宾客们纷纷点头,看向他的眼神又充满了赞许。
“林状元当真是仁义无双啊。”
“沈大**真是……哎,可惜了。”
如果我还是上一世那个蠢货,此刻怕是又要被他感动得稀里哗啦了。
可惜,我不是。我看着他这张虚伪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才病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声。
“你全家都病了!”这句粗俗不堪、宛如市井泼妇的骂声,让林玉宸的表情,瞬间僵住。
“你……明月,你……”
“我什么我?”我“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林玉宸,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你想娶我,不就是看中了我爹的权势?不就是想踩着我沈家往上爬吗?”
“你那个白莲花表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那点破事,真当全天下都是瞎子?”
我每说一句,林玉宸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他已经毫无血色,眼底的阴鸷和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旁边的白薇薇,那个今天作为“家眷”跟来的女人,更是吓得躲在人群后,瑟瑟发抖。
“够了!!”我爹忍无可忍,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我没有躲。“啪”!一声脆响。
我的脸**辣地疼,嘴角瞬间溢出了血丝。
我爹也没想到他会真的打我,手都僵在了半空。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没有哭。我只是笑。
“打啊。”我迎着他的巴掌,把另一边脸也凑了过去。“打死我。”
“打死我,你就可以风风光光地把你的宝贝女儿,嫁给这个金玉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女婿’了,打死我,你就可以继续做你的国公大梦了!”
“你……你这个逆子!”我爹气得嘴唇发紫。
“来人!”他再次嘶吼,“把这个马夫,给我打死!立刻!马上!”
他看出来了,我是铁了心,他只能拿墨池开刀!
“我说了,谁敢动他!”我猛地一转身,从旁边那个目瞪口呆的侍卫腰间,“唰”一下,抽出了一把佩刀!刀光雪亮,我反手将刀,横在了我自己的脖子上。
“啊——!”
宾客中爆发出一阵尖叫,尤其是那些女眷,吓得纷纷后退。
“明月!你干什么!把刀放下!”我母亲也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要冲过来。
“别过来!”我厉声喝道。冰冷的刀锋贴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但我一点都不怕,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刀?
我用刀锋指着那几个冲上来的家丁:“退后!”家丁们不敢动了。
我环视全场,我爹的愤怒,我娘的眼泪,林玉宸的阴沉,宾客们的恐惧。
真好。
这幅画面,可比上一世那碗毒酒好看多了。
“爹。”我平静地看着我爹。“今天,你只有两个选择。”
“一,你当着全京城宾客的面,打死我,再打死他。明天,满京城都会传颂,国公爷为了逼婚,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嫡女。你看你这个国公之位,还坐得稳不稳。”
我爹的瞳孔猛地一缩。我猜对了。他这种人,权位和脸面,大过一切。
我继续说:“二。”
我用刀尖,指了指我身后的墨池。“你同意。我今天就嫁给他。”
“你……”
“我嫁给他,不是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而是‘自甘**’。”
我看着我爹,一字一句地教他:“你对外就说,我中了邪,疯了。国公府养不起我这么个‘疯女儿’,把我逐出家门,任我自生自灭。”
“这样,你保全了国公府的脸面。”
“林状元,”我又转向林玉宸,“你也保全了你的脸面。不是我拒婚,是我‘疯了’,你总不能娶一个疯子。”
“两全其美,不好吗?”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疯话”给镇住了。
我爹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他在权衡,这个老狐狸,在飞快地计算利弊,我知道,他会选第二个,因为这对他最有利。
他损失的,只是一个“疯了”的女儿。但他保全了国公府和状元郎的联盟,保全了他的“大局”。
果然,半晌之后。他闭上眼,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摆了摆手。
“……随你。”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把这个贱奴,带下去……关起来。”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不行。”我立刻拒绝。“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前脚把刀放下,你后脚就把他沉了井。我到哪说理去?”
“你!”
“我要他,”我用刀背拍了拍墨池的肩膀,“当我的‘赘婿’。”
“赘婿”二字一出,连墨池都震惊地抬起了头。这比“娶我”还要荒唐!
“我要他入赘我沈家。不对,入赘我名下。”
我看着我爹:“你给我一座庄子,把我俩扔出去。从此,我沈明月,是死是活,是疯是傻,都与国公府无关。”
“你,办得到吗?”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我爹看着我脖子上那把刀,又看了看满院子看热闹的宾客。他知道,今天他要是不答应,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好。”
他几乎是咬碎了后牙槽,说出这个字。
“如你所愿!”他猛地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老爷!老爷!”我娘哭喊着追了出去。
林玉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冰。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白薇薇也怨毒地瞪了我一眼,跟着跑了。
宾客们作鸟兽散。一场盛大的及笄宴,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
马厩里,只剩下我和墨池。还有那把被我扔在地上的刀。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刚才那一番“发疯”,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一只粗糙、满是老茧的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是墨池。他的手很烫,烫得我一哆嗦。我抬头看他。
他还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嘴唇翕动着:“大**……你……你何苦……”
“我何苦?”我站稳了,甩开他的手。“我救了你的命,你问我何苦?”
“少废话。”我累了,不想解释。前世的债,今生我来讨。前世的恩,今生我也要还。
“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看着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听着,墨池。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他愣愣地看着我。
当天晚上,我爹气晕过去了,我娘哭得死去活来。整个国公府乱成一团。
而我,就在这片混乱中,拉着墨池,在马厩里,拜了堂。
没有红烛,没有喜服,没有宾客,只有两匹马,和一堆干草,我对着马槽,拜了三拜。
“一拜天地。”
“二拜……马槽。”
“三……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墨池还傻站着。
我一把按住他的头,把我的额头撞了上去。
“砰”一声。
“礼成。”
我揉着发红的额头,宣布。“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沈明月的夫君了。”
墨池,你上一世为我殉葬。
这一世,我用国公府嫡女的尊严,换你一命。
我们,两不相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