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昌脸上的悲苦瞬间凝固,像一张拙劣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紧接着,巨大的“惊喜”如同决堤洪水般从他裂开的缝隙里喷涌而出,五官都激动得有些变形:“是是是!您说得太对了!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们,救救我们周家…”他语无伦次,恨不得再次扑上来。
“我走一趟。”大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汹涌的表演,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周世昌脸上那狂喜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嘴巴微张着,似乎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巨大的“馅饼”砸得他有点懵。
“不过,”大伯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得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入周世昌闪烁不定的眼底深处,仿佛要洞穿他所有的伪装,“水浑得很。我只看水面上漂着的。”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疏离。
说完,大伯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周世昌连同这满屋的奢华都变成了令人厌烦的背景。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如同敲响了一记沉重的警钟:“念儿,收拾东西。”
水浑得很…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手心一片湿冷的汗意。堂屋里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檀香味,混杂着周世昌身上那股虚情假意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热乎气,熏得我头晕眼花,胸口发闷。
角落里,那个不会哭的孩子,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他母亲怀里。小小的头颅微微歪着,睁着那双空洞得如同枯井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彩绘。光线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冰冷而精致的…陪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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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地咆哮,像一头被禁锢在钢铁牢笼里的暴躁困兽。我紧靠着冰凉的舷窗,目光投向窗外翻滚涌动的云海。
一片巨大得令人心悸的乌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死死地扒在机翼的边缘,仿佛吸附在上面一般。它的形状扭曲、狰狞,边缘不断翻滚变幻,像一张在无声中痛苦嘶吼、充满怨毒的鬼脸,紧紧贴着舷窗的玻璃,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我。
“看什么?”
大伯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
我猛地一个激灵,从那股莫名的寒意中惊醒,下意识地指向窗外那团不祥的黑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伯…你看那云…像不像…”
大伯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闭目养神,仿佛窗外只是寻常风景。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平缓得像在谈论天气:“广东多雨。”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眼角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他那双随意搁在膝盖上的手,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敲击了一下。
咚。
那轻微到近乎幻觉的触碰感,却像一记无形的鼓槌,重重敲打在一面看不见的鼓面上,沉闷的声响直接震荡在我的心脏深处。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骨飞快地向上蔓延、攀爬。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紧。舷窗外,那张由乌云构成的鬼脸,翻滚的边缘似乎扭曲着,裂开了一道无声的、嘲讽的缝隙,像是在狞笑。
机舱里的冷气嘶嘶地吹拂着,带着人造的凉意。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只觉得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阴冷,正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紧紧缠绕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