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口谕,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在战王府内外激起了滔天巨浪。
內侍总管尖细的嗓音似乎还在梁间萦绕,“福宸郡主”、“亲王女俸禄”、“诛九族”这几个词,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在每个听闻者的心尖上。
云舒拉着懵懂的糯宝,与战云庭、战云朗、战云逸一同叩首谢恩,心中却是百味杂陈。狂喜之后,是无尽的惶恐与沉重。天恩浩荡,但这浩荡天恩之下,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
皇帝并未久留,象征性地去内室探望了依旧虚弱、无法言语的老王爷战擎宇,说了几句勉励宽慰的话,便起驾回宫了。那卷明黄色的、代表正式册封的圣旨,会在稍后由礼部官员郑重送来。
御驾仪仗远去,王府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无数或惊羡、或探究、或嫉恨的目光。
正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下人们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茫然。郡主!他们家**儿,一步登天,成了陛下亲口册封的郡主!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
然而,主子们的脸色,却并不见多少喜色。
云舒松开糯宝的手,腿一软,险些栽倒,被眼疾手快的战云庭一把扶住。
“母亲!”战云庭声音低沉,带着担忧。
云舒摆了摆手,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看向被张嬷嬷牵着的、正低头好奇摆弄着手里生锈铃铛的糯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陛下他……这是将糯宝,将我们战王府,架在火上烤啊……”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后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糯宝身上这种近乎“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一旦被外界知晓一二,将会引来多少贪婪的目光,多少恶意的算计?皇帝今日看似隆恩浩荡的册封与庇护,何尝不是一种宣告所有权和警惕的枷锁?他在告诉所有人,这个孩子,是他看中的,谁也别想动,但同时,也意味着糯宝和战王府,彻底被绑上了皇权的战车,再无退路。
战云庭神色凝重,他比母亲想得更深。陛下今日亲眼所见那铃铛的神异,虽未明说,但心中定然已起惊涛。他册封糯宝,一是为了笼络与控制这“祥瑞”,二来,恐怕也是想借此敲打朝中某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尤其是……那些与战王府素有旧怨,或在老父昏迷期间落井下石之人。
“福宸郡主……”战云朗坐在轮椅上,咀嚼着这个封号,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福星高照,帝心宸眷?呵,好大的名头,好重的分量。”他膝盖上的锈铁条似乎感受到他心绪的波动,传来的刺痛感都尖锐了几分。
一直沉默的战云逸,忽然抬起了手。
众人目光立刻聚焦到他身上。
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王府大门的方向,最后,做了一个“窥探”的手势。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与往日死寂截然不同。
有人,在盯着我们。
他无声地传递着这个信息。
战云庭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三弟说得对。从今日起,王府内外,需得更加小心。尤其是糯宝……”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的小丫头身上,“她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糯宝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抬起头,看到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和娘亲都表情严肃地看着她,她眨了眨大眼睛,把小铃铛往怀里藏了藏,小声说:“糯宝乖,不闯祸。”
那副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委屈的小模样,瞬间冲淡了厅内凝重的气氛。
云舒心中一软,走过去将她重新搂进怀里,轻声道:“娘的糯宝最乖了。不是糯宝的错,是……是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她抚摸着糯宝枯黄的头发,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这个给这个家带来希望的孩子。
……
正如战云逸所警示的那般,皇帝亲临战王府并册封一个来历不明的**为郡主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的上层圈子。
一时间,各大府邸、茶楼酒肆,私底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战王府那个捡来的小丫头,被陛下册封为福宸郡主了!”
“什么?!陛下亲封?还是亲王女俸禄?!这……这战王府是走了什么大运?老王爷醒了不说,连个捡来的丫头都一步登天?”
“怕是没那么简单。陛下何等人物,岂会无故施此隆恩?我听闻,陈太医前几日从战王府出来,神色就颇为古怪,直呼‘奇迹’……”
“莫非……那丫头真有什么神异之处?我府上下人前日去战王府送东西,隐约听到里面下人议论,说什么**儿捡的破烂都是宝贝,大公子的手,二公子的腿,好像都因此有了起色……”
“荒谬!街头巷尾的传言岂可当真!定是战王妃为了稳固王府地位,使的什么手段,蒙蔽了圣听!”
“不管如何,这战王府,怕是要重新起来了……”
各种猜测、嫉妒、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笼罩向那座原本已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府邸。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深宅大院内。
一间布置奢华却透着阴冷气息的书房里,一名身着紫色锦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正听着属下低声禀报。
“……陛下在战王府停留约一个时辰,期间,战王妃及三位公子接驾,并无太多异状。只是,那名叫糯宝的女童,似乎献上了一物,像是个生锈的铃铛,竟发出了奇异声响,陛下闻之,神色有变,随即便下了册封的口谕。”
“铃铛?奇异声响?”紫袍男子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晦暗不明,“看来,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没错,战王府的这个变数,就应在这个小丫头身上。”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福宸郡主?呵,好一个福星!只是这福气太大,战王府……未必承受得起。”
他挥了挥手,示意属下退下,独自坐在昏暗的光线里,眼神闪烁。
“战擎宇,你命还真大,昏迷五年都能醒过来……还有你的儿子们,一个个的,都想重新站起来吗?”他低声自语,语气森然,“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就想逆转乾坤?做梦!”
“去,给宫里递个话,让贵妃娘娘‘提醒’一下陛下,莫要被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糊弄了。另外……想办法,探探那丫头的底细,看看她那些‘破烂’,究竟有什么名堂。”
“是。”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
……
战王府内,册封的圣旨已然送到,被恭敬地供奉在祠堂。
糯宝似乎并不太明白“郡主”意味着什么,她更关心的是,张嬷嬷因为她成了郡主,特意给她做的一碟子新花样点心甜不甜。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晃荡着小短腿,一手拿着点心啃,一手还捏着那个生锈的小铃铛,时不时好奇地摇一下。
“叮……”
清音袅袅,驱散了她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沉闷,连带着旁边侍立的丫鬟都觉得心神宁静了许多。
战云庭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糯宝的能力太过惊世骇俗,今日在御前显露,虽得了庇护,却也成了众矢之的。必须尽快让她“普通”下来,至少,在找到完全之策前,不能再让她随意显露这些“破烂”的神异。
他走到糯宝身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糯宝。”
糯宝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心屑:“大哥哥?”
“这个铃铛,很好看。”战云庭指了指她手里的铃铛,“但是,以后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摇它,好不好?”
糯宝歪着头,有些不解:“为什么呀?它会唱歌。”
“因为它唱歌太好听了,别人会想来抢。”战云庭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你的点心,如果被别人抢走了,你就没得吃了,对不对?”
糯宝立刻把铃铛和剩下的半块点心一起紧紧抱在怀里,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嗯!不给他们!糯宝的!”
看着她那护食的可爱模样,战云庭心中稍安,却又泛起一丝苦涩。用这种方法来保护她,终究是下策。
他目光扫过糯宝那个依旧鼓囊囊的布口袋,里面不知道还装着多少类似铃铛、碎玉、锈铁条这样的“惊喜”(或者说“惊吓”)。
这些“破烂”,究竟是福是祸?
它们来自哪里?为何独独对糯宝,对战王府的人产生如此神异的效果?
而糯宝口中那句“它们,在叫我”,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战云庭感觉,他们仿佛揭开了一个巨大谜团的冰山一角,而水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未知的风险。
皇帝的目光,暗处的窥探,糯宝的神秘能力……这一切,都像是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战王府这艘刚刚看到一丝生机曙光破船,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稳住船舵,驶向彼岸?
他看着懵懂无知,依旧沉浸在点心美味中的糯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这个家,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
风暴,或许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