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放弃亿万家产协议的那天，我的手在抖。
以为这是为爱情做出的最伟大牺牲，苏晴会感动地抱住我。
她却当着我的面，把协议照片发给了某个备注“亲爱的”的人。
“任务完成，他真蠢，为了我连家族信托都不要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删除拉黑我所有联系方式，像丢垃圾一样。
“秦默，你现在就是个穷光蛋了，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雨水冰冷，我站在街边，看着她的尾灯消失。
直到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管家陈伯眼神复杂。
“少爷，老爷说…您这次‘考核’失败了。”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才明白这只是一场针对我的测试。
而测试的唯一目的，竟是筛选出有资格继承家业的冷血者。
笔很重。
冰冷的金属笔身，攥在指间，沉得像是要坠穿桌面。光滑的实木会议桌，倒映着头顶水晶灯惨白的光，和我同样毫无血色的脸。
“秦默少爷，您确定要签署这份《自愿放弃财产继承权声明书》吗？”
桌子对面，家族律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与我无关的天气预报。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带着职业性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喉咙发紧，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目光掠过律师严肃的脸，落在会议室厚重的胡桃木门上。苏晴就在外面等着。她说，她不想进来，怕给我压力。她说，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她说，秦默，我只要你。只要我们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甜的。
“我确定。”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干涩得陌生。
笔尖落下，接触纸面的刹那，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激动，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即将斩断的一切的恐惧。这份声明书一旦签署，意味着我将自动脱离秦氏家族信托，名下所有由家族代持的股份、基金、不动产，甚至是我那几张额度吓人的附属信用卡，都将瞬间清零。我从一个理论上身价百亿的“少爷”，变成一个真正的、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为了苏晴。
值得吗？脑海里闪过和她在一起的片段。她在我生日时笨手笨脚烤糊的蛋糕，下雨天挤在出租屋里共吃一碗泡面，在我被父亲斥责为“废物”时，她轻轻握住我的手，说：“秦默，你还有我。”
她说，你那个家，冷得像冰窖。她说，我们要的是纯粹的爱情，不被金钱玷污。
她说，只要你放弃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枷锁，我们就自由了。
自由。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手腕的颤抖，用力，在那份决定我命运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画歪斜，像个拙劣的模仿。最后一笔落下，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律师拿起声明书，仔细检查签名，然后面无表情地收进公文包。“手续完成。秦默先生，根据协议，您有十分钟时间离开这栋大厦。您个人的私人物品，稍后我们会派人送到您指定的地址。”
“秦默先生”。称呼变得真快。
我站起身，腿有些发软，勉强维持着姿态，推开会议室厚重的门。
苏晴就等在外面走廊的落地窗前。听到动静，她转过身。今天她穿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素面朝天，却比任何浓妆艳抹时都更让我心动。她看到我，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无比甜美的笑容，快步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我的手臂。
“签好了？”她声音轻轻的，带着雀跃。
“嗯。”我点头，贪婪地呼吸着她发丝间淡淡的栀子花香，试图从这熟悉的气息里汲取一点温暖和力量，“现在，我真的一无所有了，苏晴。只剩下你了。”
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语气娇憨：“傻瓜，有我就够了呀。我们终于可以开始真正属于我们的生活了。”
她拉着我走向电梯。电梯门光可鉴人，映出我们依偎的身影。我看上去一定很糟糕，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她却笑靥如花，甚至拿出手机，对着光洁的电梯门板，拍下了我们依偎的倒影。
“纪念一下，”她说着，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纪念秦默同学重获新生的第一天！”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我的心却一路下沉，空落落的。大厦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匆匆来往的人影。我像个游魂一样被苏晴牵着走，走过曾经对我毕恭毕敬的保安面前，他们眼神诧异，却不再称呼我“少爷”。
走出旋转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我打了个寒颤。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灰蒙蒙的。
“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叫的车马上就到。”苏晴松开我的手臂，走到旁边一处稍微能遮雨的门廊下，低头继续摆弄手机。
我站在原地，雨水打在脸上，冰冷的。看着她的侧影，心里那点不安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她似乎……太开心了一点。开心得有些过分。从签字到现在，她没有问过我一句“你难受吗”，没有一丝一毫对未来的担忧，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兴奋。
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吗？还是因为……别的？
我甩甩头，想把这种卑劣的猜测甩出去。苏晴是为了我好，她是爱我的。我不能怀疑她。
几分钟后，一辆普通的网约车停在路边。苏晴拉开车门，朝我招手：“秦默，快上车！”
我小跑过去，弯腰准备钻进车里。她却突然“哎呀”一声，拍了拍额头：“糟了，我有个小礼物忘在楼上休息室了，说好要给你个惊喜的！你等我，我上去拿，很快！”
没等我反应，她把我轻轻推离车门，自己敏捷地钻了进去，迅速关上门。
“苏晴？”我愣住了，隔着车窗看她。
她摇下车窗，脸上笑容依旧，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双总是盛满柔情蜜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澈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秦默，”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静得诡异，“你就送到这儿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拿起手机，屏幕对着我晃了晃。上面是一个微信聊天界面，最顶端的备注，刺眼地写着——“亲爱的”。我眼睁睁看着，她将刚才在电梯里拍的那张我们依偎倒影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然后，她点开语音输入，用那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轻佻和邀功意味的语调说：“任务完成，他真蠢，为了我连家族信托都不要了。亲爱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语音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轻微，却像一颗子弹，射穿了我的耳膜。
时间，空间，声音，色彩……一切都在瞬间凝固、碎裂。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却比不上此刻心口万分之一寒。
她低头操作手机，手指飞快。我听到微信消息提示音接连响起，然后是我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我给她设置的特别关心提示音。她在删除我。微信，电话，所有社交平台……拉黑，删除，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像在看路边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
“秦默，”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弧度，“你现在就是个穷光蛋了，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她的脸，也隔断了我世界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光。车子发动，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猩红的光痕，迅速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我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呆呆地站在路边。周围是喧嚣的城市，车流人流，霓虹闪烁，一切都与我无关。冷，彻骨的冷。不是来自雨水，而是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出来的绝望。
为了她，我亲手斩断了来路，以为前方是桃源，却原来是万丈悬崖。
我真蠢。
蠢得无可救药。
雨水模糊了视线，我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或者，干脆就此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身边停下。黑色的车身，在雨水中依旧泛着矜贵而沉稳的光泽。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座上那张熟悉的面孔。
管家陈伯。他看着我，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恭敬，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叹息，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少爷，老爷说…您这次‘考核’失败了。”
考核？
失败？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劈开我混沌的脑海。
一瞬间，父亲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家族律师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甚至苏晴出现时机恰到好处的“巧合”……无数碎片疯狂涌来，拼凑出一个狰狞而冷酷的真相。
这从头到尾，根本不是什么为爱牺牲的壮举。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测试。
一场由我那位冷酷无情的父亲主导，旨在筛选继承人的“考核”。
考核的标的，不是能力，不是智慧，而是……是否具备继承家业所需的冷血无情。
而我，交出了一份零分答卷。
我为了所谓的“爱情”，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家族责任，放弃了亿万家产。
在他们眼中，这不是深情，这是愚蠢，是软弱，是不堪大用的证明。
原来，放弃不是勇气。
被放弃，才是我的结局。
雨水顺着下巴滴落，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刺痛感让我勉强维持着没有倒下。
陈伯叹了口气，推开车门：“少爷，先上车吧。雨大了。”
我看着那扇敞开的、象征着回归家族温暖（如果还有的话）的车门，又望向苏晴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空洞的雨夜和城市的流光。
回去？回到那个把我当成小白鼠一样测试的冰冷家族？
还是留在这里，作为一个被爱情和家族双双抛弃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站着没动。
雨，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