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苏紫宁数着黑板上三角函数图像的拐点，第几个来着？刚数到七，后颈忽然掠过一阵风。

“姐，借块橡皮。”

江辰的气息带着点热，混着他身上那股皂角香飘过来。苏紫宁没回头，从笔袋里摸出块半旧的樱花橡皮，指尖往后一递。

指尖触到他掌心时，两人都顿了顿。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带着点护手霜的茉莉香；他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和偷偷去工地搬砖磨出来的——苏紫宁去年才发现他总在周末溜出去打工，气得把他攒的零钱全换成了教辅书，骂他“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转身却红了眼。

“谢了。”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紫宁转回头时，瞥见林薇薇正用课本挡着脸，冲她挤了个“啧啧”的表情。她没理，只是把笔握得更紧了些。

这股皂角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夏天。那时候江辰刚上初中，比现在矮一个头，还带着点没长开的婴儿肥。有次体育课他中暑晕倒，是苏紫宁背着他去医务室的。少年的体重很轻，趴在她背上像只温顺的猫，呼吸间就是这股皂角香——那时候闻着，只觉得干净、安心。

可现在……

“苏紫宁，这道题你来解一下。”

数学老师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她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像团乱麻，她握着粉笔的手有点抖，粉笔灰簌簌落在校服袖口上。

“呃……辅助线应该作在这里。”她胡乱画了条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苏紫宁的脸瞬间烧起来，眼角的余光里，江辰已经站了起来。

“老师，我姐可能有点中暑，这道题我来讲吧。”他的声音很稳，走到讲台边时，不动声色地往苏紫宁身前挡了挡，刚好遮住那些探究的目光。

少年的背影比三年前挺拔了许多，校服衬衫的肩膀处撑得笔直。他拿起粉笔的姿势很利落，讲解时条理清晰，连最难的拐点分析都讲得明明白白。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台下的窃笑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惊叹。

苏紫宁站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握着粉笔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小，她能整个握在掌心；现在却已经快要赶上她的手长，骨节分明，透着股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是-1。”江辰放下粉笔，转身时正好对上苏紫宁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移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

“很好。”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苏紫宁，不舒服就先回座位休息吧。”

苏紫宁坐下时，心脏还在砰砰跳。林薇薇偷偷塞给她一颗薄荷糖，用气声说：“你弟可以啊，现在都能替你挡枪了。”

她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后桌传来翻书的声音，那股皂角香又飘了过来，这次好像更清晰了些，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干净的荷尔蒙气息。

放学铃响时，苏紫宁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林薇薇要去学生会开会，临走前冲她挤眉弄眼：“我先走啦，‘姐弟情深’记得早点回家哦。”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她和江辰。他坐在后排，不知道在写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走了。”苏紫宁背起书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江辰“嗯”了一声，飞快地合上本子追上来。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姐，中午那道题……”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我不是故意抢你风头的。”

苏紫宁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夕阳落在他侧脸，把他长长的睫毛染成金色，鼻尖上还有颗小小的汗珠。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每次做错事都会这样，低着头，睫毛耷拉着，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我知道。”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想像以前那样揉他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江辰的头发比以前硬了些，不再是小时候那种柔软的触感。她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尴尬，最后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口袋里。

“下次不会了。”江辰的声音更低了，好像有点委屈。

苏紫宁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巷口的风带着梧桐叶的气息吹过来，她忽然觉得，这路好像比平时短了很多。快到家门口时，她听见江辰在身后小声说：“姐，明天我想换个沐浴露。”

“嗯？”苏紫宁回头。

“就是……”他挠了挠头，耳尖红得厉害，“总用这个，好像有点幼稚。”

苏紫宁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扫过，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软。她没戳破，只是点点头：“行啊，周末带你去买。”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

那天晚上，苏紫宁躺在床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皂角香。她翻了个身，看见书桌上放着的相框——那是去年她生日时拍的，她站在中间，林薇薇搂着她的肩，江辰站在她旁边，比她矮小半个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那时候多好啊。她想。

可有些东西，好像从江辰开始介意“幼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悄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