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消停了大概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他没再给我送早饭，也没再发一些有的没的微信。

路上碰到，也只是尴尬地点点头，然后迅速溜走。

我以为他终于知难而退了。

看来是我低估了他那颗想要“扎根城市”的决心。

第二个星期一的早上，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碎花连衣裙，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

“你就是小季吧？”她开口，嗓门洪亮。

“我是，您是？”

“我是张伟他妈！我叫王秀英！”她自报家门，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络，“我儿子说你一个人住，我来看看你！”

说着，她也不等我邀请，就自顾自地挤进了我的屋子。

编织袋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我愣在原地。

张伟他妈？她怎么会来？还直接找到了我家？

王秀英阿姨在我那不算大的客厅里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

“哎哟，这城里的房子就是不一样，干净！”

“阿姨，您怎么来了？张伟知道吗？”我耐着性子问。

“他知道，他上班去了。特地让我来找你，说你人好，让我先跟你熟悉熟悉。”她一**坐在我的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小季，坐，咱娘俩聊聊。”

“娘俩”？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才见第一面，辈分都给我定好了。

“阿姨，”我一字一顿地说，“您先等一下。您来是客，我给您倒杯水。但有几个事，我们得先说清楚。”

我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第一，您是怎么上来的？我这楼下有门禁。”

“哦，我跟一个出门买菜的大妈说是张伟他妈，她就给我开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第二，您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一间的？”

“我儿子说的啊！他说你就住一楼，最好找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

张伟，可以啊，这算是把助攻直接送到我高地了。

“第三，”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您来这里，是来旅游，还是探亲？”

王秀英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

“我来……我来看我儿子，也顺便看看你嘛！”她笑得脸上褶子都堆起来了，“我听小伟说，你们俩……处得挺好？”

“我们俩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我纠正她。

“哎呀，那不就是一个意思嘛！”她大手一挥，“小伟都跟我说了，说你是个好姑娘，独立，能干，就是性格有点内向。没关系，阿姨我性格外向，咱们以后多处处，你就活泼了！”

她这套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阿姨，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和张伟，真的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他对我，可能有点超出界限的热情，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了。”

“拒绝？”王秀英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那都是女孩子的矜持，我懂！我们那时候也这样！男孩子不主动点，怎么能追到媳妇？”

得，鸡同鸭讲。

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所有的“不”，都会被他们翻译成“要”。

“小季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那力道，捏得我生疼，“阿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家小伟，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985大学毕业，一个月工资一万多！人又老实，又孝顺！你跟他在一起，那是你的福气！”

我试图把手抽回来，没成功。

“他跟我说，你是个房东。挺好，工作稳定。以后你们俩结婚了，他主外，你主内。你把这楼管好，租金收一收，再给我们老张家生个大胖小子，这日子，不就齐活了嘛！”

她已经把我们未来三十年的人生都规划好了。

每一个字，都踩在我的雷点上。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用力抽了回来。

“王阿姨。”我站起身，跟她拉开距离，“首先，我很感谢您对儿子的认可。其次，我必须再次声明，我对他没有任何超出房东和租客之外的想法。最后，我的未来，我自己会规划，不需要别人代劳。”

我的语气很冷。

王秀英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她瞪着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满。

“你这闺女，怎么说话呢？”她也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我好心好意跟你拉家常，你怎么这个态度？我们小伟哪点配不上你？你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收租的嘛！”

开始了，夸赞不成，就开始贬低。

先把你捧上天，你不接受，就把你踩到泥里。

经典的情感操控流程。

“我没说您儿子配不上我，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不合适。”我说。

“哪儿不合适了？我看就挺合适！你是不是嫌我们是农村来的？”她眼睛一瞪，开始往阶级对立上引。

“这跟您从哪儿来没关系。”我摇摇头，“这是我个人的选择。我有权利选择跟谁在一起，也有权利拒绝我不喜欢的人，对吗？”

“你……”她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这时候，我手机响了。

是张伟发来的微信。

“季姐，我妈没打扰到你吧？她就是想跟你聊聊，没别的意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呵呵，演双簧呢。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负责冲锋施压，一个负责断后安抚。

配合得倒是挺默契。

我没回微信。

我看着王秀英，她还气鼓鼓地瞪着我。

“阿姨，您是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我问。

“我……我今天就在这儿了！我等我儿子下班回来！我倒要问问他，他到底看上你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哪一点了！”她耍起了无赖。

“可以。”我点点头，“您要等，就坐着等。别气坏了身子。我去楼上看看水管，失陪了。”

说完，我拿起工具箱，直接出了门。

把一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王秀英，和我那个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客厅，一起留在了身后。

我就是要让她一个人待着。

把她晾在那儿。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算计，如果没有观众，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倒要看看，这场戏，他们母子俩打算怎么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