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油腻的镀膜,将窗外清冷的月光隔绝在外。
重金属音乐捶打着空气,骰子在绒面骰盅里哗啦作响,
混杂着少年们意气风发的笑闹和酒杯碰撞的脆响。江城这群刚入大学的富二代们,
正用他们熟悉的方式庆祝着脱离高中樊笼的自由。沈括独自陷在角落的暗红色沙发里,
长腿随意交叠,指尖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淡漠,
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像一座被海浪包围的孤岛。“喂喂喂!都静一静!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发小周屿扬着手机,
咋咋呼呼地跳到茶几上,差点踢翻一瓶黑桃A,“咱们学校的论坛,校花评选开始了!
全是新鲜水灵的学妹!”这句话像投入滚油里的冰块,瞬间引爆了更大的声浪。“快!投屏!
让哥们儿都鉴赏鉴赏!”“还是周屿懂行啊!”“有没有我们经管学院的?
”嘻笑和起哄声中,有人手忙脚乱地连接了包厢里那块巨大的液晶屏幕。顿时,
一张张或清纯或明艳的女孩照片轮番闪现,引得台下口哨与点评齐飞。“这个不错,
文艺范儿!”“哇,这个身材绝了!”“一般般吧,P得妈都不认识了。
”沈括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将杯中残余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底。他对这种无聊的评选提不起半分兴趣,
只觉得周遭的空气更加浑浊窒闷。就在他准备起身出去透口气的瞬间,
屏幕上毫无预兆地切换了下一张照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喧闹的人声、震耳的音乐,所有声音都急速褪去,像潮水回落沙滩。他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张照片。傍晚的林荫路,光线被繁茂的枝叶切碎,揉成金色的光斑,温柔地洒落。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运动服的女生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下颌到脖颈的弧度优美得像天鹅。她手里随意转着一颗篮球,
指尖仿佛蕴藏着某种奇妙的韵律。照片显然是抓拍,甚至有些模糊,
却恰好捕捉到她唇角那抹自然微翘的弧度,和那双……落满了细碎光点,清澈又疏离,
仿佛盛着整个星河倒影的眼睛。漂亮得不似凡人,
更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直击心脏的宁静力量。“**!这个可以!这哪个系的?
”“好像是物理系的,叫……林知夏?”“物理系?搞错没有?这颜值读物理?暴殄天物啊!
”“气质真绝了,就是感觉有点冷,不好接近。”同伴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沈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屏幕上,胸腔里某个沉寂了十九年的角落,
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咯噔”了一下。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所有平静,
涟漪层层扩散,搅乱了他一贯古井无波的心绪。惊鸿一瞥。原来这个词,是真的存在。
周屿还在那里兴奋地挥舞手臂:“怎么样兄弟们?这个绝对是极品!我宣布,
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沈括却突然动了。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留下半截烟蒂在水晶烟灰缸里兀自散发着最后一缕青烟。“诶?括哥?
你去哪儿?”周屿愣住了,冲着门口喊。沈括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却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和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的嘈杂:“走了。
”包间的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内里所有的喧嚣与不解。沈括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
微微仰头,闭上眼。眼前却依旧清晰地浮现出那张照片——树下,白衫,篮球,
以及那双盛着星辰的眼睛。那场喧嚣聚会后的整整三年,沈括的生活轨迹,
悄然围绕着那个名叫“林知夏”的引力中心,形成了一条沉默而固定的椭圆轨道。
他依旧是别人眼中那个家世优越、成绩拔尖、却疏离寡言的沈括。只是没人知道,
他冷静外壳下,藏着怎样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兵荒马乱。第一年,他满足于远远的惊鸿。
他记住了她的课表,记住了她每周三下午会去图书馆三楼的靠窗位置,
记住了她常去的那家藏在巷子深处、只卖手冲咖啡和蔓越莓司康的小店。
他成了那些地方的常客。总是选择一个能看见她,又不易被她察觉的角落。·在图书馆,
他隔着一排排书架,看她低头写字的沉静侧影,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成金色的光点。
他的心会跟着那光点,轻轻颤动。·在咖啡馆,他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摊开一本书,
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她捧着咖啡杯、望着窗外发呆的轮廓上。她指尖绕着杯沿,一圈,
又一圈,仿佛绕在了他的心尖上。他像一个最虔诚的收藏家,
集着关于她的一切碎片:·她喜欢在雨天听一首冷门的小众后摇;·她看书看到投入时,
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下唇;·她似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总是独来独往,
像月光下一株安静的植物。每一次“偶遇”,都能在他心里掀起一场海啸。但表面上,
他只是垂下眼,握紧手中的书或咖啡杯,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生怕惊扰了那片属于他的、遥远的星空。一次她轻声问,语气里满是迟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世界安静了一瞬。蝉鸣、风声、远处模糊的人声,
瞬间褪去。沈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知夏似乎被他瞬间变化的语气弄得有些无措,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眼神更加迷茫:“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一股凉意夹杂着荒谬感,
顺着脊椎爬上来。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处心积虑制造的“巧合”,在她面前刷的存在感,
那些他以为心照不宣的初遇和心动瞬间,原来在她这里,
根本不曾留下任何关于“他这张脸”的印象?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点生硬:“见过。”她的脸色慢慢变了,从最初的迷茫,
到一点点恍然,再到一种混合着尴尬和了然。她看着他,
清脆悦耳的女声说:“对不起……我,我分不清人的长相。”沈括愣住了:“……什么意思?
”“就是……面孔失认症。”她脸上带着一种袒露秘密后的脆弱和认命,“通俗点说,
我是脸盲。很严重的那种。除非是特别熟悉、或者特征非常明显的人,否则在我眼里,
大部分人的脸……都差不多。”这次的事情对沈括的打击很大,他开始寻找突破口,
一个让林知夏能记住他的点。声音也许是突破口。第二年,他开始尝试触碰她的世界。
他匿名在那个校园论坛的电台版块,续更了一个被遗忘的频道。没有露脸,只用声音。
·他读她可能在读的诗,分享她可能喜欢的冷门电影配乐,在某期节目的末尾,
状似无意地放了她常听的那首后摇。·他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个频道,
仿佛在经营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尽管她并不知道)的秘密花园。他奢望着,或许某一天,
她的耳朵能穿过茫茫人海,辨认出他声音里,独为她奏响的弦音。他也做过更“大胆”的事。
·有一次,她抱着一摞厚厚的专业书上台阶,最上面那本摇摇欲坠。他跟在她身后几步远,
心脏跳得像擂鼓,几乎要挣脱胸腔。他快步上前,在她书本滑落的瞬间,稳稳地伸手托住。
·“谢谢。”她回过头,礼貌地点头,眼神清凌凌的,像初雪化开的湖面,
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不客气。”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仅仅三个字,
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她转身离开,而他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书本粗糙的触感,
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来自她发梢的清香。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接触,让他失眠了整个晚上。
第三年,思念与怯懦在拉锯。毕业的钟声隐约可闻。聚散离合的氛围开始在校园里弥漫。
沈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
·他手机里存满了从论坛保存的、关于她的各种照片——比赛的、活动的,
甚至还有不知谁抓拍的、她在食堂低头吃饭的模糊侧影。每一张都被他设置了加密,
在无数个深夜独自凝视。·他写了很多封长长的信,又一一删掉。言辞或热烈,或笨拙,
最终都未能跨越发送键的鸿沟。·他甚至在想象中预演过无数次告白的情景,但每一次,
都在设想她那双清澈眼眸里可能出现的茫然或拒绝时,溃不成军。他拥有令人艳羡的一切,
却在她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他怕唐突了她,怕他的靠近会打破她固有的宁静,
更怕那惊鸿一瞥的美好,最终会碎在自己笨拙的掌心。三年。·他熟悉她的一切习惯,
却从未敢叫出她的名字。·他的声音通过电波可能曾无数次抚过她的耳膜,
现实中却未曾与她有过一次完整的对话。·他积攒了足够多的“巧合”与“偶遇”,
却始终没有勇气,将彼此的轨道真正交汇。这场长达三年的暗恋,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只有他一个演员,在空荡的舞台上,上演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直到那个寻常的午后,他在论坛看到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演讲的通知。鬼使神差地,
他去了。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看她穿着简单的学士服,站在耀眼的灯光下,从容淡定,
光芒万丈。那一刻,强烈的即将失去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意识到,
如果再不说出口,那个站在树下、眼底有星辰的女孩,那个他默默注视了三年的身影,
或许就真的要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一颗种子,
在心底埋藏了三年,终于顶开了怯懦的巨石,发出了孤注一掷的嫩芽。他知道,
他必须踏出那一步了。无论结果如何。这场盛大而无声的暗恋,需要一个结局。
---毕业演讲那天的恐慌,像一剂猛药,打散了沈括骨子里最后的犹豫。
他不能再满足于做一个遥远的观望者。他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能自然、又不显唐突地走进林知夏世界的计划。第一步:制造一场“命中注定”的初遇。
他放弃了之前那些远远的、沉默的“偶遇”。他要的,
是一次能让她记住(尽管他知道她可能记不住脸)的正式开场。
地点选在了她常去的那家手冲咖啡馆。时间,是她每周五下午固定会来看书的时段。
沈括提前到了半小时,选了她通常座位斜对面的位置。
开一本阿兰·德波顿的《爱的艺术》——他记得她社交账号很久以前点赞过一条相关的句子。
他心脏跳得有些失序,指尖微微发凉,反复在脑中预演着接下来的每一秒。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推开咖啡馆的木门,风铃清脆作响时,沈括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林知夏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牛仔裤,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走向她惯常的靠窗位置。
就在她经过他桌旁时,沈括看准时机,仿佛是要起身拿糖包,
“不小心”碰倒了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瞬间倾泻,
眼看就要溅上她浅色的裤脚。“小心!”他反应极快地伸手,用早已准备好的纸巾挡了一下,
大部分咖啡被纸巾吸收,只有零星几点溅落在她的鞋面上。“对不起!实在抱歉!
”沈括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歉意,声音却刻意放得低沉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