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浊的、带着浓重腐烂水草腥味的液体,猛地灌进了我的喉咙、鼻腔和耳朵。
那水像是无数根生锈的针,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臭,狠狠地扎进我的肺里。
我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尖叫,但灌满水的胸腔如同被巨石压住,
只有一串绝望的、无声的气泡从我口鼻中翻涌出来,
徒劳地向着水面那片遥不可及的、微弱晃动的月光飘去。黑暗,沉重得如同铅块,
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意识在窒息的边缘疯狂闪烁,碎裂成一片片尖锐的玻璃渣。
在彻底沉沦的前一秒,刺眼得几乎要灼伤灵魂的白色光芒,蛮横地撕裂了这浓墨般的黑暗。
手术灯!冰冷的手术台金属触感仿佛还烙印在背上,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消毒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血腥气,霸道地充斥在鼻腔深处。
视野一片模糊的惨白,只有头顶那轮巨大的、无情的光源,像一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眼睛,
死死地俯视着我。身体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而虚无的洞,
伴随着一种无法想象的剧痛,从腹部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那不是锐利的切割痛,
而是钝重的、持续的、仿佛内脏被活生生撕裂掏空的、令人发疯的剥离感。“动作快点!
心跳停了!别浪费!肝脏和角膜也尽快处理!”“放心,林先生那边催得紧,
这小丫头的肾很完美,配型完全吻合,他女儿有救了……”冰冷、毫无人情的对话碎片,
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濒临溃散的意识里。林先生?女儿?配型?
每一个词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勾出刻骨的恨意。苏家的死敌,林国栋!他想救他的女儿?
用我的命?!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残留的意识彻底碾碎。意识,
在这极致冰冷的愤怒和剧痛中,终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然后,是声音。
不是手术器械冰冷的碰撞,不是医生漠然的指令。
是一种……极其轻柔的、带着某种笨拙韵律的哼唱声,模糊地、遥远地传来,
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还有一个更近的、更响亮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声音——婴儿尖锐而持续的啼哭。
那哭声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穿透力,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正一下下拉扯着我混沌的意识。
我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了一样。身体的感觉很怪异,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无法形容的束缚感和无力感包裹着我。“哦…哦…渺渺乖,
不哭不哭…爸爸在呢…爸爸的小宝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温和,
充满了近乎溺爱的安抚意味。这声音……像一道裹着蜜糖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的混沌!
林国栋!是林国栋的声音!那声音曾无数次在苏家的商业酒会上响起,
带着虚伪的客套和暗藏的锋芒,也曾在我父亲葬礼后的董事会上,冰冷地宣读着吞并计划!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冰冷恨意,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
瞬间流遍全身!这极致的情绪冲击,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开了那扇沉重的眼皮。
视野猛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异常柔和的光线。不是手术灯那种惨白无情的光,
而是温暖的、略带橙黄色的光晕,来自一盏造型可爱的动物夜灯。
头顶是梦幻的粉蓝色天花板,缀满了手工缝制的星星月亮云朵。
空气里弥漫着婴儿爽身粉的甜香和高级织物洗涤剂的清新气息。奢华,精致,
温暖得令人窒息。我的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一张放大的、属于中年男性的脸庞占据了我的视野。线条硬朗的下颌,
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鬓角,还有那双此刻盛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林国栋!真的是他!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但那副成功商人特有的沉稳气度,
混合着此刻做父亲的柔情,让他看起来……虚伪得令人作呕!他正低头看着我,
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属于父亲的笑容。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而我,
正被包裹在那个襁褓之中!我的视线只能勉强看到自己短小的、肉乎乎的小手,
此刻正无意识地挥舞着。一个可怕的、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剧痛。我……变成了他怀里抱着的婴儿?
变成了他那个需要用我的命来救的女儿?!
巨大的惊骇和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这具婴儿躯壳的束缚!我本能地想要尖叫,
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撕咬眼前这张虚伪的脸!然而,婴儿的喉咙里能发出的,
只有一声更加响亮、更加委屈的啼哭。“噢噢,怎么又哭了?是饿了吗?还是尿布湿了?
”林国栋的声音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熟练地轻轻颠着我,一只手伸过来,
无比自然地探进了包裹着我的柔软毯子。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长期养尊处优的细腻,
保养得极好。它掠过我的小肚子,带着温热的触感,滑向我的侧腰。就在那一瞬间,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刻入骨髓的冰冷恐惧,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有无数根冰针,
在那个特定的位置骤然爆发!那里……那里本该是我被活生生摘走肾脏的地方!那只手,
带着父亲特有的轻柔,最终停在了我的右侧腰后。
指尖极其温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轻轻抚过一小片皮肤。我无法看到,
但那种抚摸的感觉无比清晰,那里,有一道小小的、新愈合不久的、微微凸起的疤痕组织!
“嘘…渺渺乖,不痛不痛…”林国栋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到了我的耳边,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的喟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渺渺真幸运,这颗肾…是天使的礼物呢……”天使的礼物?!我的肾!
我苏晚晴被活生生摘走的肾!此刻就在这具婴儿的身体里!就在他指尖触碰的那道疤痕之下!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恨意,如同海啸般轰然冲垮了我仅存的理智!天使?
我是被他活活掏空、像垃圾一样抛进肮脏河沟的“天使”?!“呜……哇——!!!
”婴儿的啼哭瞬间拔高到极致,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这间温馨奢华的婴儿房。
那不是饥饿或不适的哭喊,
那是灵魂被活生生撕裂、被烈火焚烧、被仇恨煎熬发出的无声尖叫!
我用尽这具弱小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去哭嚎,小小的身体在他臂弯里绷紧、颤抖。口腔里,
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毁灭冲动驱使着我,
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咬住了嘴里含着的那个硅胶奶嘴!坚硬的奶嘴头深深陷入牙床,
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痛苦快意。我死死咬住,仿佛咬住的是林国栋的咽喉,
咬住的是这操蛋命运的血肉!林国栋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
他抱着我的手臂微微收紧,眉头困惑地皱起:“怎么了渺渺?怎么突然哭得这么厉害?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紧张地再次检查我的尿布,又试探着把奶瓶凑到我嘴边。
我死死闭着眼,用尽全部意志力抵抗着身体的本能,抗拒着那靠近的奶嘴。
口腔里弥漫开一丝淡淡的、属于硅胶的异味,还有我自己牙龈被硌出的血腥气。
我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腰后那道疤痕上,那道疤痕下的脏器,仿佛在无声地尖叫、哀鸣,
与我灵魂深处的悲鸣共振着。它认得我!
它认得这具身体里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来自不同主人的残骸!
林国栋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道。
这味道混合着婴儿房里的奶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天堂与地狱交织的诡异气息。
他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充满怜爱地摩挲着我腰后那道属于掠夺的印记。每一秒,
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时间,
在婴儿啼哭的间隙、在奶瓶的推拒、在林国栋困惑又担忧的低哄声中,
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速度流逝。我像一个被囚禁在脆弱牢笼里的复仇幽灵,
被迫接受着仇人“无微不至”的照料,被迫听着他用那令人作呕的温柔声音,
一遍遍喊着那个属于他女儿的名字——“渺渺”。林渺渺。这成了我新的烙印,新的牢笼。
每一次听到,都像一记无形的鞭子抽打在灵魂上,提醒着我前世的惨死,
提醒着我此刻荒诞又屈辱的存在。婴儿的躯体是孱弱的,也是贪婪的。
生理的需求最终会压倒灵魂的抗拒。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胃。
在无数次推开奶瓶后,身体的本能终于背叛了意志。
当温热的、带着甜腥气的配方奶再次碰到我的嘴唇时,一种无法抑制的吮吸欲望猛地爆发。
我几乎是屈辱地、带着对自己滔天的恨意,张开了嘴,用力地吸吮起来。奶液滑过喉咙,
带来一种虚弱的满足感,也带来更深的、如同吞下玻璃渣般的恶心。
林国栋看着我终于肯喝奶,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纯粹属于父亲的笑容。“这就对了,
渺渺乖,多吃点才能长大。”他抱着我,轻轻摇晃着,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他的指尖偶尔会掠过我侧腰的伤疤,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几乎要将刚刚咽下的奶吐出来。这间婴儿房成了我的战场,也是我的刑场。每一次换尿布,
每一次洗澡,每一次他抱着我哼唱,都是一次灵魂的凌迟。我学会了控制这具身体的肌肉,
学会了用婴儿特有的、懵懂无辜的眼神去掩饰那深埋在眼底、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火。
我像潜伏在精美瓷器里的毒药,静静地等待着,积攒着力量,
也积攒着关于这个“家”的一切信息。保姆王妈是个手脚麻利、话不多的中年女人,
眼神里带着点底层人的精明和谨慎。她对“林渺渺”的照顾很周到,但林国栋在家时,
她总是显得格外拘谨,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动作也小心翼翼。有几次,我假装睡着,
听到她在外面压低声音接电话,语气带着焦灼和不易察觉的怨怼,似乎在抱怨钱不够用,
提到“医院”、“药费”之类的词。她偶尔望向我的眼神,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
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林国栋的妻子,我名义上的“母亲”叶文慧,
则像一株被精心养在温室里的名贵兰花。她美丽,苍白,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楼上的主卧里,很少下楼。即使下楼,
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出神,眼神空洞,
仿佛灵魂早已飘到了别处。林国栋对她说话总是异常温柔小心,带着一种补偿般的呵护,
但她回应得很少,笑容也淡得像水上的浮沫。她偶尔会来婴儿房看我,
用冰凉的手指碰碰我的脸,眼神里有一种疏离的、仿佛隔着厚厚玻璃的哀伤。她从不抱我。
她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这个家,表面是镀金的华丽鸟笼,
内里却弥漫着无声的裂痕和冰冷的秘密。而我的目光,像无形的探测器,
一遍遍扫过林国栋的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后面,
一定藏着与我的死亡、与那颗“天使礼物”的肾脏相关的秘密。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
保姆王妈抱着我下楼,说是要去厨房给我准备辅食。林国栋在客厅陪着叶文慧低声说话,
叶文慧神情恹恹的。王妈把我放在客厅角落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婴儿摇椅上,
周围放了些柔软的布偶玩具。“渺渺乖,在这里玩一会儿哦,王妈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