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林悦租的老破小楼下等了四十分钟。
她住城南筒子楼,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楼道里堆满杂物,空气弥漫着霉味和剩菜馊味。
和江家别墅比起来,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林悦下楼时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鞋开了胶。她看见我,愣了愣,随即垂下眼睛。
“上车。”我拉开副驾驶门。
她没动:“江辰哥,我……”
“手术费我转了。”我打断她,“八十万,应该已经到账了。”
她猛地抬头,眼睛红了:“谢谢,我一定会还——”
“不用还。”我声音发硬,“上车,民政局九点开门。”
林悦攥紧衣角,指节泛白。晨光里她显得特别瘦小,锁骨支棱着,像随时会折断。
“我姐姐她……”
“会得到最好的治疗。”我拉开车门,“现在,履行你的承诺。”
她终于钻进车里,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像只受惊的猫。
一路无话。
民政局大厅充斥着新人的笑声。我们像两个异类,穿着日常衣服,表情像来参加葬礼。
拍照时摄影师忍不住说:“两位,笑一笑啊!结婚是喜事!”
林悦勉强扯动嘴角。我看着镜头,脑子里闪过三年前和林薇拍结婚照的场景。那天她穿了白色旗袍,笑得像个傻子。
现在她要当我小妈了。
真他娘的人生如戏。
流程快得像流水线。钢印压下,红本到手,我们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林悦盯着结婚证上的照片,突然轻声说:“我姐姐要是看见,会打死我的。”
“为什么?”
“她从小告诉我,别重蹈她的覆辙。”林悦摩挲着照片,“她当年也是为了钱嫁人,结果……”
她没说完,但我懂了。
“我们不一样。”我把结婚证塞进内袋,“三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出了民政局,律师已经在车上等。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递来厚厚一沓合同。
“婚后需共同居住在江先生指定的住所,为期三年。”
“每周至少三次共同用餐,每月一次公开露面。”
“重大节日必须共同出席家庭聚会。”
“不得分居超过七日,否则视为违约。”
条款一条条列下去,密密麻麻三十多页。这哪是结婚,这是坐牢。
林悦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处空着。她掏出笔,手抖得厉害。
“想清楚。”我突然开口,“签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抬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我还有选择吗?”
没有。我们都没有。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律师收起合同,露出职业微笑:“恭喜二位。现在请跟我去看新房。”
新房在市中心顶级公寓楼,顶层复式,五百平。江建国的手笔。
指纹锁录入我们两个人的指纹。门打开,里面是样板间式的豪华,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江先生吩咐,生活用品已备齐。”律师说,“今晚开始,二位需在此居住。我会不定期抽查。”
他离开后,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阳光刺眼,我却觉得冷。
“你睡主卧,我睡客卧。”我指了指走廊两侧,“互不打扰。”
林悦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帆布鞋踩在进口羊毛地毯上,局促地缩了缩脚趾。
“我……我想先去医院看看姐姐。”她小声说。
“我送你。”
“不用——”
“合同第三条,不得单独行动超过五小时。”我抓起车钥匙,“走吧。”
医院消毒水味浓得呛人。林悦的姐姐林琳躺在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管子。
林悦趴在玻璃上看了很久,肩膀微微颤抖。
“她会好起来的。”我说。
“你根本不知道。”林悦声音哽咽,“为了我,姐姐吃了多少苦。现在我却……”
却为了钱,嫁给了她最痛恨的江家人。
我没接话。江家造过的孽,何止这一桩。
回程路上堵车。林悦看着窗外流动的车灯,突然问:“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
“趁火打劫。用这种方式逼你结婚。”
我转着方向盘:“不恨。我们都是在泥潭里挣扎的人,谁也没比谁干净。”
她沉默片刻,又说:“那三年后呢?离婚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可能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带上我吗?”她问完就后悔了,慌忙解释,“我是说……算了,当我没问。”
路灯明明灭灭掠过她的脸。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被迫成为我妻子的女孩,或许比我想象中更脆弱。
也或许,我们都一样。
晚上我失眠了。
凌晨两点,我摸到客厅找水喝,发现林悦也醒着。她蜷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电视开着静音,画面闪烁。
“睡不着?”我问。
她点头:“床太软了,不习惯。”
我从酒柜拿了瓶威士忌,倒了两杯。她接过去,小口啜饮,被辣得皱眉。
“你酒量不行。”我笑了。
“没喝过。”她老实承认,“姐姐说女孩子在外不能喝酒。”
“现在你不在外了。”我举杯,“在家。”
这个词让气氛微妙起来。家?这地方算哪门子家。
“江辰哥。”林悦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三年里我们真的……”
“真的什么?”
“真的像夫妻一样。”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属于我们。
“不会。”我听见自己说,“至少现在不会。”
她转过头看我,眼睛在昏暗光线里亮晶晶的。
“那……晚安。”
“晚安。”
她回房间后,我坐在沙发上把那杯酒喝完。威士忌灼烧着喉咙,却烧不化心里那块冰。
手机亮了,是江建国发来的短信:
“第一关过了。下周末家宴,带她回来。记住,演得像点。”
我盯着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
演戏。
是啊,未来三年,我们都得是影帝影后。
只是演着演着,会不会有人忘了自己在演戏?
我不知道。
但这场戏,已经开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