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下,碗碟碰撞声和笑语声交织,空气中弥漫着炖牛肉和烤面包的香气。今晚是姐姐林影出院回家的第一顿家庭晚餐,父母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
“来,小影,这是你最爱吃的红酒炖牛肉,我特意多放了些蘑菇。”母亲端着一只陶瓷炖锅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轻松笑容。
林音帮忙摆着餐具,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在客厅收拾行李的姐姐。林影一周前从家中的楼梯上摔下,撞到头部,住院观察了几天。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休息。此刻的林影正弯腰从行李箱中取出几本书,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刚出院的病人。
“谢谢妈。”林影抬头对母亲笑了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却让林音莫名感到一丝违和。从前的林影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嘴角有两个深深的梨涡,而现在她的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的标准弧度,漂亮却缺乏温度。
父亲举着酒杯站起来,眼眶有些发红:“今天是咱们家这一个月来最高兴的一天,小影平安回家,我们一家人又齐了。来,为小影干杯!”
四只玻璃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林音注意到姐姐举杯的姿势有些奇怪——她用整个手掌包裹着杯脚,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优雅地捏着杯柄。更让林音心头一紧的是,姐姐右手食指上一道熟悉的疤痕不见了——那是林影十五岁时被裁纸刀划伤留下的。
“姐,你手上的疤…”林音忍不住开口。
林影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食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哦,在医院用了祛疤膏,效果不错。”
母亲立刻接话:“现在的医疗技术真是发达,那么深的疤都能去掉。好了好了,快尝尝牛肉,炖了三个小时呢。”
林音垂下眼帘,默默切着盘子里的牛肉。祛疤膏能在短短几天内让一道多年的疤痕消失无踪?这解释未免太过牵强。
餐桌上的谈话在父母的引导下进行着。林影有问必答,讲述着医院里的琐事,语气平和,用词精准。但林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姐姐说话时不再像以前那样辅以丰富的手势,而是双手平稳地放在桌面上,像两个精心摆放的装饰品。
“对了,小影,你之前说想看的《宇宙的结构》我帮你买到了,就放在你房间的书架上。”父亲啜了一口红酒,笑眯眯地说。
林影点点头:“谢谢爸。不过我现在对天体物理的兴趣没那么浓厚了,最近在研究人工智能伦理和神经网络算法。”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母亲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脑震荡…会有这种影响吗?”母亲小声嘀咕,随即又扬起声音,“没关系,兴趣变了很正常。尝尝这个蒜香面包,你以前最喜欢了。”
林影接过面包,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后说:“味道不错,不过大蒜的切法可能影响了风味的一致性,下次可以用压蒜器代替手工切碎。”
林音手中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姐姐林影曾是家里最著名的“美食爱好者”,从来不会对食物的**工艺评头论足,只会陶醉于味道本身。更不用说她最讨厌的就是压蒜器,总是坚持手工切碎的大蒜更有灵魂。
一顿饭在林音越来越多的疑虑中结束了。饭后,林音正要像往常一样收拾餐桌,林影却站起身来说:“我来吧,你们休息。”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林影已经开始行动。她一次性地将十个盘子和五个玻璃杯叠在一起,单手稳稳托起,另一只手还能拎起几乎满瓶的红酒和炖锅。那摞盘子在一般人手中本该摇摇欲坠,但在林影手中却像是被胶水固定住一般纹丝不动。
“小影!你的手…”父亲惊讶地睁大眼睛,“医生说你要避免重物…”
“没关系,这点重量不算什么。”林影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厨房,步伐稳健。
林音跟着走进厨房,看见更令她震惊的一幕——林影正单手抬起沉重的老式电视柜,从下面捡起一颗不知何时滚进去的葡萄。
“怎么会有水果掉在这里。”林影平静地说,仿佛单手抬起几十斤的家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音清楚地记得,就在上个月,同样是这个电视柜,姐姐想挪动它擦拭后面的灰尘,却连让它倾斜一下都做不到,最后是父女三人一起用力才移开的。
“姐,你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林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意一问。
林影放下电视柜,发出沉闷的响声。“住院期间闲着也是闲着,跟着网上的视频做了一些力量训练。”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转身开始洗碗。
林音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观察着。姐姐洗碗的动作精准得可怕——每个盘子的擦洗次数几乎相同,冲洗的水流强度始终保持一致,摆放的位置分毫不差。这不像人类的行为,更像是一台被编程好的机器在执行任务。
收拾完毕,林影擦干手,对林音说:“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晚安。”
“晚安,姐。”林音轻声回应。
林影上楼后,林音在客厅陪父母看了一会儿电视。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音音,你是不是也觉得姐姐有些…不一样?”
林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医生说脑震荡可能会有一些暂时性的影响,包括性格和喜好的微小变化。”父亲接过话,“给她点时间,她会慢慢恢复的。”
“可是她的力气怎么会变得那么大?还有她手上的疤…”
“人体是很奇妙的。”父亲推了推眼镜,“至于疤痕,现在的医疗技术确实很先进。别多想,姐姐还是那个姐姐。”
林音嗯了一声,没再争辩。但她内心的疑虑丝毫未减——姐姐的变化远不是“微小”二字可以概括的。
十点左右,林音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观察到的种种异常在脑海中反复闪现:消失的疤痕、突然的力大无穷、改变的兴趣爱好、精准得可怕的动作模式…
夜深了,房子陷入一片寂静。林音终于有了一丝困意,却在这时听到隔壁姐姐的房间传来细微的响动。她屏息倾听,似乎有低语声。
出于一种莫名的冲动,林音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姐姐的房门外。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系统自检完成...当前同步率98.7%...记忆模块有小范围缺失...不影响主要功能...”
林音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什么意思?系统自检?同步率?记忆模块?这些词汇根本不像是从她那个人文社科背景的姐姐口中说出来的。
她颤抖着从睡衣口袋中掏出手机,解锁,打开录音功能,将麦克风紧紧贴在门缝上。
里面的声音继续着:“...环境适应良好...亲属怀疑指数23.7%,在可控范围内...建议继续观察...”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门口,林音慌忙后退,脚尖却不小心踢到了门边的装饰花瓶。在花瓶倒地前的一瞬,她奇迹般地伸手接住了它,但手臂撞在门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门内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林音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几秒钟后,门内传来床垫的轻微吱呀声,仿佛有人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手中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的录音计时还在跳动,刚刚录下的那段带着电流杂音的低语,此刻像一颗定时炸弹般躺在她的手机里。
黑暗中,林音点亮手机屏幕,打开备忘录应用。她看着屏幕上姐姐陌生的背影,在空白的页面上打下两个字:
“她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