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创星传媒那栋光鲜亮丽的大楼，林薇没有直接回家。她抱着那个只装了几件私人物品的纸箱，走进了街角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美式，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照出她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笑意的脸。

屈辱和愤怒已经被她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极度冷静的计算力。她知道，情绪的宣泄毫无意义，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一个能让李曼和苏晴摔得足够惨，且永无翻身之日的计划。

她首先登录了私人云端，再次确认那个名为【臻耀-深度备份】的加密文件夹安然无恙。里面每一条信息，都是她未来反击的弹药。

然后，她点开了与“星璨科技”CEOJason的聊天窗口。上一次联系，还是半年前在一个行业峰会上交换的联系方式，当时对方曾半开玩笑地抛出过橄榄枝。此刻，这条沉寂已久的联络线，成了她破局的关键。

她没有立刻拨打那个电话。时机未到。现在联系，她只是一个带着“投名状”的失意者，价值有限。她需要等，等李曼和苏晴自己把局面搞砸，等“臻耀”那边的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等她的“投名状”因为对方的愚蠢而不断增值。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李曼“期望”她做的——完美地摆烂，并“协助”苏晴，走向失败的深渊。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起草那份“完美”的交接报告。

这份报告，堪称职场甩锅与捧杀的范本。

首先，是极尽所能的“自我检讨”：她“深刻反思”自己在前期的沟通中，可能过于“拘泥”于陆辰轩先生提出的一些“个人化”要求（比如香薰偏好、对某些KOL的负面评价），未能从更“宏观”的战略层面理解客户，限制了方案的“普适性”和“包容性”。

其次，是对苏晴毫无底线的吹捧：她称赞苏晴“思维活跃”、“富有创新精神”、“善于打破常规”，并表示相信以苏晴的“独特视角”和曼姐的“全局把控”，一定能给“臻耀”项目带来“打败性的惊喜”，远远超越她之前“保守”的方案框架。

最后，是“毫无保留”的资料交接清单：她罗列了已移交的所有文件，措辞严谨，格式规范，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林薇识大体、顾大局，完美履行了交接职责。

至于那份被她刻意“遗漏”的关键信息——陆辰轩极度重视的“元宇宙营销方案”核心架构图、以及他私人且极其挑剔的香薰偏好备忘录？报告里只字未提。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写完报告，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字眼，通篇都是客观、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诚恳”的甩锅与捧杀。然后，她通过邮件发送给了李曼，并抄送了苏晴和部门公共邮箱。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林薇端起已经微凉的美式，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第一步，请君入瓮，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过得异常“清闲”。她名义上还在职，处理一些“零散工作”，但实际上，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咖啡馆、图书馆和健身房。她保持着规律的作息，阅读行业报告，研究“星璨科技”的近况，甚至开始梳理李曼在过去项目中可能存在的其他违规操作痕迹。

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暗处擦拭着**，等待猎物自己踩中陷阱。

而陷阱的另一端，李曼和苏晴，正意气风发地踏入她精心布置的舞台。

拿到林薇“完整”交接资料的苏晴，自信心空前膨胀。她粗略地浏览了一遍那些PPT和报表，觉得所谓“五百万大单”的前期工作，也不过如此。她甚至有些不屑地认为，林薇之前的成功，多半是运气好，碰上了好说话的客户。

在李曼的授意和资源倾斜下，苏晴开始着手准备下周一对“臻耀”的初次独立提案。她完全无视了林薇资料中那些关于陆辰轩喜好的“琐碎”提示，觉得那是林薇“小家子气”、“不懂大局”的表现。

“曼姐，我觉得林薇那个元宇宙的方案，概念是好的，但是不够‘炸’！”苏晴窝在李曼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发表着她的“高见”，“现在最火的是跨界联名和顶流代言！我们应该邀请新晋顶流小生周慕辰来做全球代言人，然后和那个法国高定甜品店搞个联名礼盒！话题度绝对爆表！”

李曼看着苏晴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宠溺地笑了笑：“你呀，就是脑子活。想法不错，可以往这个方向试试。林薇那套，确实太沉闷了。”

她们根本不知道，陆辰轩曾在非公开场合多次表示，厌恶那种靠流量明星刷数据的营销，认为那是对品牌价值的透支；她们也更不知道，陆辰轩对甜食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反感过度甜腻的气息。

苏晴得到了鼓励，更加干劲十足。她调动了部门最好的设计资源，**了一份极其华丽、动画效果炫目、充斥着顶流明星硬照和甜品诱人特写的PPT。她想象着自己在周一会议上，用这份“惊艳”的提案，赢得陆辰轩的赞赏，彻底奠定自己在公司的地位。

周末转眼即逝。

周一上午，创星传媒最大的会议室被布置得格外隆重。鲜花、水果、进口矿泉水一应俱全。李曼亲自检查了每一个细节，她要确保苏晴的首次亮相万无一失。

九点三十分，“臻耀”的代表准时抵达。为首的，正是那位气质清冷、眼神锐利的少东家——陆辰轩。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李曼带着精心打扮过的苏晴，热情地迎了上去。

“陆先生，欢迎欢迎！这位是我们公司重点培养的新锐项目经理，苏晴。接下来将由她全程为您服务，确保项目的卓越执行。”李曼介绍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推崇。

苏晴立刻上前一步，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甜美、最专业的笑容，伸出手：“陆先生您好，久仰大名！我是苏晴，非常荣幸能负责‘臻耀’的项目，我们一定会碰撞出最精彩的火花！”

陆辰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与她握手，径直走向主位坐下。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似乎在不经意地寻找着什么，当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林薇）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

会议开始。

李曼先做了简短而热情的开场白，再次强调了公司对“臻耀”项目的重视以及苏晴的“卓越能力”。

然后，轮到苏晴登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投影幕布前，打开了那份她呕心沥血（自以为）**的PPT。

“尊敬的陆先生，各位‘臻耀’的同仁，大家上午好！今天，我将为大家呈现我们为‘臻耀’量身打造的，‘耀世新生，甜秘绽放’全域营销方案！”

标题一出，陆辰轩的眉峰就挑了一下。他记得之前和林薇沟通时，初步拟定的主题是偏向科技感和艺术感的“虚实共生，焕耀新生”。这个“甜秘绽放”……让他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的内容，几乎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陆辰轩的雷区上。

苏晴口若悬河，**洋溢地讲解着：

“我们将邀请顶流巨星周慕辰担任品牌全球代言人，他的粉丝购买力与话题度，将瞬间引爆市场！”

“我们将与法国传奇甜品店‘L’éclatdeRêve’推出联名限定礼盒，将美妆与极致甜味完美融合，打造梦幻体验！”

“在KOL选择上，我们将重点合作‘美妆女王’Cici和‘时尚教主’安娜，她们在社交媒体拥有数千万粉丝，带货能力超强！”

苏晴的提案，华丽，热闹，充满了市面上最流行的营销元素，像一锅乱炖的大杂烩，唯独缺少了对“臻耀”品牌内核的理解，以及对陆辰轩个人偏好的尊重。

她甚至，在讲解的间隙，让助理点燃了她特意准备的香薰——一款味道浓郁甜腻的香草奶油蛋糕味扩香石。她认为这能烘托她“甜秘绽放”的主题，营造“温馨愉悦”的会议氛围。

浓郁的人工香精甜味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的瞬间，陆辰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他素有“洁癖”之名，对气味尤其敏感，这种甜腻到发齁的味道，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嗅觉酷刑。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帕掩了掩鼻，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李曼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她拼命给苏晴使眼色，但完全沉浸在自我表演中的苏晴毫无所觉，依旧滔滔不绝。

“……综上所述，我们的方案，必将助力‘臻耀’品牌声量与销量双双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苏晴终于结束了她的讲解，脸上带着期待被表扬的红晕，看向陆辰轩。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陆辰轩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李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李经理，这就是贵公司替换了之前项目经理后，给出的‘更卓越’的方案？”

李曼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赔笑：“陆先生，苏晴她年轻，有冲劲，方案可能比较大胆创新，我们可以再细化……”

“创新？”陆辰轩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我看是堆砌。堆砌时下最流行的营销元素，却完全无视‘臻耀’的品牌基因和目标客群的审美品味。代言人、跨界联名、KOL选择……没有一样符合我们之前沟通的方向。”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会议室，语气愈发冷硬：“而且，我之前明确表达过，项目的核心在于‘元宇宙’概念与品牌美学的深度融合。请问，这个核心在你们这份‘卓越’的方案里，体现在哪里？被‘甜秘绽放’替代了吗？”

苏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李曼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还有，”陆辰轩的视线落在那块还在散发着甜腻气味的扩香石上，毫不掩饰他的厌恶，“这是什么？贵公司的品味，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不再看面如死灰的李曼和苏晴，对随行的助理说道：“通知创星，暂停所有合作接洽。等他们能拿出一个真正理解‘臻耀’，而不是只会堆砌市场流行废料的方案后，再联系我们。”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臻耀”的团队也紧随其后，留下一室死寂和面面相觑的创星员工。

精心准备的签约会，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会议室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苏晴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的得意和红晕早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和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完美无缺的方案，会引来客户如此强烈的反感。

李曼的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她不仅气陆辰轩的不给面子，更气苏晴的愚蠢无能，把她也拖下了水！董事会那边，她根本无法交代！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前台打来的。

“李经理，林薇来了，说要办理最后的离职手续，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协助’的。”

前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迁怒。对！都是林薇！如果不是她交接不清，如果不是她前期工作没做好，苏晴怎么会搞砸？！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或者说，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所有怒火的出口。她对着电话低吼道：“让她上来！立刻！马上！”

几分钟后，林薇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简单的职业装，素面朝天，却气质沉静。她看着会议室里一片狼藉的景象，看着面无人色的苏晴，以及脸色铁青、眼神喷火的李曼，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李经理，你找我？”林薇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曼几步冲到林薇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林薇！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交接工作是怎么做的？！为什么陆先生说的核心方案这里没有？！为什么他讨厌什么香薰、什么KOL，苏晴完全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隐瞒关键信息，存心想看公司笑话，看苏晴出丑？！”

这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脸，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林薇身上。

苏晴也像是找到了靠山，带着哭腔附和：“就是！薇薇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害我！害公司！”

林薇静静地听着，等她们发泄完，才缓缓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疑惑：“李经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所有的资料，我都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完整’地交接给苏晴了。交接报告您也过目了。至于您说的核心方案、客户偏好……这些难道不应该是接手项目的负责人，自己去深入了解和把握的基本功吗？难道还需要我事无巨细，像保姆一样手把手地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晴，意有所指：“毕竟，苏晴是您亲自指定的，‘极具潜力’、‘能带来打败性惊喜’的负责人啊。”

这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李曼和苏晴脸上。

李曼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苏晴更是又气又急，却无法反驳。

“够了！”李曼强行压下怒火，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林薇，我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臻耀’那边非常不满，合作面临终止！这都是你前期工作遗留的问题！你必须负责！立刻去给苏晴擦**！想办法挽回陆先生！这是你作为公司员工，最后的价值！”

“最后的……价值？”林薇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带着嘲讽和冰冷笑意的表情。

她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打开录音功能，然后将手机屏幕对准李曼，清晰地展示着正在跳动的红色录音标识。

“李经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扎入李曼的心脏，“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命令一个已经被您逼退、正在办理离职手续的前员工，为贵公司的重大失误，提供无偿的‘擦**’服务？”

“是根据《劳动法》的哪一条规定？还是根据您个人，那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霸权逻辑？”

整个会议室，彻底安静了。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薇，看着她手中那部正在录音的手机，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挑衅。

李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标识，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第一次，在林薇面前，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无法掌控的寒意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