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立!你给我滚出来!”我正戴着耳机打游戏,门“哐”一声被撞开,
我妈周琴红着眼圈,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凭条。我摘下耳机,
游戏里厮杀的声音瞬间消失,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我爹江国立,正蹲在地上,
用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着地砖缝。他头都没抬,声音闷闷的。“喊什么,孩子在家呢。
”“孩子在家?你还知道孩子在家?”我妈气得发抖,把那张凭条狠狠甩在他脸上,“五万!
你哪来的五万块钱给你那个好弟弟!那是留着给小哲交学费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了。我那个二叔,江国富,一个彻头彻尾的赌鬼、无赖。家里但凡有点响动,
他就跟苍蝇见了血一样扑上来。我爹,江国立,就是那个永远敞开大门,
任由他吸血的冤大头。“他……他也是没办法,”我爹终于抬起头,
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了为难,“他跟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现在人家天天上门逼债,
再不还钱,腿都要被打断了。”“打断了才好!”我妈气得口不择言,
“他江国富哪次不是这套说辞?上次说开饭店,上上次说炒股票,钱呢?全给你扔水里了!
江国立,你清醒一点,那是我们的血汗钱!”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从房间里走出来,
站到我妈身边。“爸,那钱你真给他了?”我爹看见我,眼神躲闪了一下,
手里的抹布捏得更紧了。“小哲,大人的事,你别管。”“我不管?”我笑了,是气笑的,
“我下学期的学费,你拿去给你那个废物弟弟还赌债,你让我别管?”“什么赌债!
说了是做生意!”他声音大了一点,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做什么生意啊爸?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做那种进去就能发财,
出来就得跳楼的生意吗?”我二叔那点破事,整个亲戚圈谁不知道?
江国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继续擦他的地。“反正……反正钱已经给出去了。你二叔说了,年底就还。”“年底?
去年他也说年底,前年他也说年底,他说的年底是世界末日那天吧?”我妈彻底崩溃了,
瘫坐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看着我爹那个窝囊的背影,一股恶心混着怒火,
从胃里烧到喉咙口。这就是我爹。一个对外人比对亲儿子还好,
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男人。亲戚们谁家有事,他第一个冲上去,出钱又出力。
轮到我们自己家,他连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我姑姑家孩子上学,
他跑前跑后托关系;我表弟结婚,他把自己存了好几年的私房钱都包了红包。而我,
他亲儿子,从小到大,想买个好点的游戏机,他都得数落我半天,说我不懂事,
不知道家里困难。困难?我们家的钱,不都填了那帮白眼狼的无底洞了吗?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里的火。“爸,你起来。”他没动。“我让你起来!”我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很瘦,没什么力气。“你看看我妈,”我指着沙发上的周琴,
“你再看看我。这个家,快被你掏空了。你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弟弟,所谓的亲情,你值得吗?
”他看着我妈,眼神里全是愧疚,但嘴上还是那套话:“他是我弟,我能怎么办?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他死不了!”我吼了出来,“那种人,命硬得很!
死的只会是我们!爸,你最后一次,把钱要回来。现在就去。”他摇了摇头,像个拨浪鼓。
“不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江国立不能做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好,
好一个言而信,”我气得点头,“你不去,我去。”说完,我转身就往外走。“你站住!
”江国立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江哲!你要是敢去你二叔家闹,
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他。“江国立,你为了一个外人,
不要儿子了?”他的眼神退缩了,但还是梗着脖子。“他不是外人,他是我亲弟弟!”“行。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狠狠拍在桌子上,“那你也别当我爹了。从今天起,
我跟你,一刀两断。”我妈惊得站了起来,哭着喊我的名字。而我爹,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桌上的身份证,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终于明白,在他心里,我这个儿子,或许真的不如他那个废物弟弟重要。
跟我爹大吵一架后,家里陷入了冰点。我没真的离家出走,学费还没着落,我能去哪儿?
但我开始跟我爹冷战。他跟我说话,我当没听见;他给我夹菜,我直接倒进垃圾桶。
我妈夹在中间,唉声叹气,偷偷抹眼泪。这个家,感觉随时都要散了。过了大概一个星期,
周六下午,我正窝在房间里。门铃响了。我妈去开的门。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很清脆的女声。
“请问,江国立先生在家吗?”我心里一动。这声音听着很年轻,不像是我家的亲戚。
我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岁上下,
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长得不错,气质也很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妈愣了一下,“你找他有什么事?”那女人笑了笑,笑容很客气,但带着一种疏离感。
“我是何玫。有点私事想跟江先生谈谈。”何玫?这名字我没听过。我爹从厨房里探出头,
看见门口的女人,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过去。“何**,
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紧张和……恭敬?“江先生,
上次跟您说的事,我们老板想听听您的最终决定。”何玫说话不紧不慢,
目光却在我妈和我藏身的门缝处扫了一下。我赶紧把门关上,心跳得有点快。老板?决定?
我爹一个破厂里的老技术员,能有什么决定让这种精英一样的女人亲自上门?
我妈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把我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江国立,她是谁?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别瞎想,”我爹的声音很小,“就是一个……以前的同事,
找我问点技术上的问题。”这谎撒得连三岁小孩都不信。我妈还要再问,何玫却开口了,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屋里的人都听清楚。“周阿姨,您别误会。我跟江先生只是工作关系。
我们公司想高薪聘请江先生做技术顾问,今天就是来谈合同细节的。”她说着,
还真从包里拿出一份看起来很正式的文件。我妈半信半疑。我爹赶紧把何玫请了进来,
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倒水。那副殷勤的样子,看得我直犯恶心。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没搭理他们,径直走向冰箱,拿了瓶可乐。路过沙发时,我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
何玫抬眼看了我一下,对我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没理她,拧开可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客厅里的气氛很诡异。我妈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单人沙发上,抱着手臂,一脸审视。
我爹搓着手,局促不安地坐在何玫对面。“江先生,我们老板的意思是,年薪三十万,
外加项目分红。只要您点头,明天就可以办入职。”何玫把合同推了过去。
我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三十万?我爹现在一个月工资才六千块。
这等于直接翻了四倍还多。我妈也惊呆了,身体往前倾了倾。我死死盯着我爹的脸,
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他没去看那份合同,反而看了一眼我妈,又看了一眼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渴望,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挣扎。过了好半天,
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何**,谢谢你们老板的好意。但是……我不能去。”“为什么?
”何玫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点也不意外。“我……我现在这个厂子,挺好的。
干了二十多年了,有感情了。”这理由,狗屁不通。那个破厂,效益一年比一年差,
去年还差点发不出工资。我爹自己都天天抱怨。“江国立!”我妈忍不住了,
“你疯了是不是?三十万年薪!你有什么感情比钱还重要?”我爹涨红了脸,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不懂?我是不懂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眼看又要吵起来,何玫站了起来。“江先生,您不用急着答复。我们老板很有诚意,
这个职位会一直为您留着。这是我的名片,您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她把名片放在茶几上,又对我妈和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门一关上,我妈就爆发了。
“江国立!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都说了是以前的同事!”我爹烦躁地挥了挥手。“同事?同事会给你开三十万年薪?
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冷眼看着他们吵。脑子里乱糟糟的。何玫,三十万年薪,我爹的拒绝。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我突然想起我看过的那些家庭伦理剧。一个事业有成的漂亮女人,
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出轨。这个词像一颗炸弹,
在我脑子里炸开。难道……我爹跟这个何玫,或者她那个所谓的“老板”,
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个三十万的工作,是给他的补偿,或者封口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生根发芽。我再看我爹那张脸,那副心虚、为难的样子,
怎么看怎么像被抓住了把柄。而他对二叔那种毫无底线的纵容,
是不是也是因为有什么把柄被二叔抓在手里?我越想,心越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家,
就不是快散了,是已经从根上烂掉了。何玫的出现,像一根刺,
扎进了我们家本就脆弱的关系里。我妈开始变着法地盘问我爹。从他几十年前的同事关系,
到他最近的通话记录,查了个底朝天。我爹被逼得没办法,就躲着她。
要么在厂里加班到深夜,要么就去公园跟老头下棋。家里冷得像冰窖。
我心里那个“出轨”的猜测,也越来越重。我开始偷偷观察我爹。
他接电话会下意识地避开人,手机也设了密码。这一切,都加重了我的怀疑。就在这个当口,
二叔江国富又来了。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他老婆,我那个嗓门比谁都大的二婶。
两人一进门,二婶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我妈的腿就开始嚎。“嫂子!
你可得救救我们家国富啊!高利贷那帮人说了,三天之内再还不上十万块,
就要剁他一根手指头啊!”我妈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我爹闻声从房间里出来,
脸色铁青。“又欠了多少?”二叔缩着脖子,躲在二婶身后,不敢说话。
二婶哭着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万……我们把房子卖了,还了十万,还差十万……嫂子,
大哥,你们不能见死不活啊!”我听得一阵头晕。二十万。上次那五万的窟窿还没补上,
现在又来了个更大的。我妈的脸瞬间就白了。“国富,你们……你们怎么又去借高利贷了?
”“我……”二叔支支吾吾,“我就是想把上次的本捞回来……谁知道……”“你还有脸说!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碰了!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这是我第一次见我爹对二叔发这么大的火。
二婶还在地上哭嚎:“大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先救命要紧啊!
国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我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瞪着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嘴唇都在哆嗦。我以为,这次他总该清醒了,总该拒绝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要爆发了。结果,他转过身,对我妈说。
“把……把那张定期存单取出来吧。”我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江国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我们准备养老的钱!是我们的命根子!
”那张存单里有十五万,是我爸妈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
“先救命……”我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救什么命!他那是自作自受!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到我爹面前,“爸!你是不是疯了?那是高利贷!是无底洞!
你今天给他十万,明天他就能再欠一百万!”“你闭嘴!”我爹猛地回头,吼了我一句。
二婶一看有戏,哭得更来劲了。“小哲啊,你不能这么说你二叔啊,我们真知道错了,
我们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荒谬又可悲。我妈死死捂着口袋,
不肯去拿存折。场面僵持住了。突然,二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噗通”一声,
也给我爹跪下了。“哥!你救救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着,
他真就“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没两下,额头就红了一片。我爹最吃这一套。
他闭上眼,一脸痛苦,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对我妈说。“周琴,拿来。不然,
我们就离婚。”“离婚”两个字一出口,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我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江国立……你……你为了他,要跟我离婚?”我爹没看她,
只是重复了一遍:“拿来。”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颤抖着手,
从卧室里拿出了那个红色的存折。我爹一把抢了过去。“哥!谢谢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二叔见状,立刻爬了起来,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的绝望,全是贪婪的喜色。我看着我爹,
看着他拿着我们家最后的救命钱,准备交给那两个吸血鬼。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步跨过去,一拳就朝二叔的脸上挥了过去!“啊!”二叔惨叫一声,
被打得一个踉跄,鼻子瞬间就流血了。所有人都惊呆了。“江哲!你干什么!
”我爹反应过来,冲过来一把推开我。我被他推得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他把我护在身后,
像护着什么仇人一样,紧张地检查着二叔的伤势。“国富,你没事吧?”那一刻,
我感觉我的心,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他推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去关心一个毁了我们家的赌鬼。我看着他紧张的背影,看着二叔和二婶得意的眼神,
看着我妈绝望的脸。我笑了。“江国立,”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真行。你真是我‘好’爹。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狠狠地摔上了门。门外,
传来了二叔二婶千恩万谢的声音,和我爹疲惫的叹息声。我知道,这个家,彻底完了。
家里那十五万,最终还是被二叔拿走了十万。从那天起,我妈就不再跟我爹说话了。
她每天按时做饭,洗衣,但就是不看他一眼,不跟他说一个字。家里像个坟墓。
我也彻底死了心。我开始在网上找**,想着自己挣学费,尽快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这天晚上,我正在房间里看招聘信息,我妈端着一碗银耳汤走了进来。“小哲,喝点汤,
润润嗓子。”她把碗放在我桌上,没走,就坐在我床边。我看着她,她的眼窝深陷,
头发里夹杂的白发好像又多了。这才几天,她像是老了十岁。“妈,你别难过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等我毕业了,我养你。”我放下鼠标,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她摇摇头,眼圈又红了。“我不是心疼钱。我是心疼……你爸。”我愣住了。“心疼他?妈,
你没说错吧?他把我们的家底都搬空了,你还心疼他?”“你不懂。”她叹了口气,
声音很轻,“小哲,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爸不爱你,不爱这个家?”我没说话,
但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其实……你爸他,有苦衷。”“苦衷?”我嗤笑一声,
“他能有什么苦衷?烂好心就是他的苦衷吗?”我妈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吗?”我皱了皱眉。
记忆有点模糊了,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次你烧得很厉害,肺炎,住在医院里。半夜,
你突然抽搐,呼吸都停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说……说可能救不回来了。
”我妈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当时就吓傻了,只会哭。是你爸,
他冲出去,‘噗通’一声,给那个主治医生跪下了。他一个大男人,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求医生救救你。他说,只要能救你,他愿意做牛做马,给他当儿子都行。”我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这些事,我完全没印象。他们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后来,
你的病是好了。但是从那以后,你爸就变了。他变得……特别怕事,特别小心。
尤其是对你二叔他们家。”“这跟二叔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我妈擦了擦眼泪,
“你忘了?你二叔的儿子,你堂弟,跟你一样大。当年他得了白血病,要骨髓移植。
查了一圈,只有你爸的骨髓,跟他配型成功了。”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但我一直以为,
最后是我爸因为害怕,没捐。“当年,你爷爷奶奶,你姑姑,所有人都逼着你爸去捐骨髓。
可那时候,你正在医院里抢救。你爸怕啊,他怕他做了手术,身体垮了,万一你再有什么事,
他这个当爹的,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所以他拒绝了?”“对,他拒绝了。
他跟全家人都闹翻了。你爷爷气得拿着拐杖打他,骂他是不孝子,冷血动物。
你奶奶坐在地上哭,说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人。
”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你堂弟,最后没撑过去,走了。从那以后,
你爸在你爷爷奶奶,在你二叔心里,就是个罪人。他们觉得,是你爸害死了他们的儿子。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些陈年旧事,像一部黑白电影,在我脑子里播放。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这些年,他对二叔他们那么好,是……因为愧疚?”“是愧疚,
也是一种……补偿吧。”我妈说,“他觉得他欠了你二叔一条命。所以不管你二叔怎么过分,
他都忍着,都答应。他想把欠的,都还上。”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爹是个窝囊废。我瞧不起他,鄙视他。可我从来不知道,
他身上背着这么沉重的东西。一边是病危的儿子,一边是等着救命的侄子。他选了我。
他选择背上“冷血”、“不孝”、“杀人凶手”的骂名,也要守着我。然后,
他用二十年的时间,用我们家的钱,用他自己的尊严,
去偿还那份他根本就不必背负的“债”。“小哲,你爸他……其实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我妈握紧我的手,“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觉得对不起所有人。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赎罪的人。”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很冷。
我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凉了的银耳汤,第一次,对我爹,对我恨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
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不是理解,也不是原谅。那是一种……钝痛。
像是有个生了锈的铁块,堵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知道了那段往事,
我心里五味杂陈。我对江国立的恨,没有消失,但变得复杂起来。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他。
他还是老样子。每天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看电视,沉默地出门。但现在,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总觉得上面压着一座看不见的山。他对我,也还是一样。想跟我说话,
又不敢。有时候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愧疚和讨好。我没法给他好脸色,心里的疙瘩解不开。
但我也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冷嘲热讽。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快把我逼疯了。同时,
何玫那个女人,还有那份三十万年薪的工作,也像个谜团一样悬在我心上。
如果我爹真是因为愧疚才对二叔言听计从,那他为什么会认识何玫那种人?
又为什么会拒绝一份能彻底改善我们家经济状况的工作?这说不通。这天下午,
我爹说他出去跟老李下棋。老李是他多年的棋友。他前脚刚走,我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跟踪他。我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悄悄跟了出去。我们家住在老城区,
路都很窄。我远远地坠在他身后,倒也不怕被发现。他没有去平时下棋的那个公园。
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我很少来的商业街。这条街上,都是些写字楼和事务所。
我心里越来越奇怪。最后,他在一栋叫“远达律师事务所”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招牌,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律师事务所?我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难道……是二叔那笔高利贷的事?他想找律师咨询?我心里一紧。这倒是有可能。
我在大楼对面的一个公交站台坐下,假装等车,眼睛死死盯着律所的门口。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爹从里面出来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
跟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何玫。那个穿着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女人。他们俩并排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