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国公府冲喜那天,京城下了十年不遇的红雪。喜婆说,这是大吉之兆,新妇临门,
枯木逢春。国公府的老夫人,我如今的婆母,皮笑肉不笑地赏了喜婆一锭金子,
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但愿吧。”她幽幽地说。满堂宾客都在低声议论,
说我爹一个小小七品官,竟攀上了国公府这棵参天大树,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他们羡慕我,
一步登天,即将成为国公府的世子妃。他们也同情我,因为我的夫君,
国公府的嫡长子顾云深,是个只剩一口气的病秧子。所有人都等着我风光大嫁,
然后凄凄惨惨地守活寡,最后等顾云深咽了气,抱着贞节牌坊了此残生。他们不知道,
我爹之所以被贬,家产之所以被夺,皆拜国公府所赐。他们更不知道,顾云深缠绵病榻,
久治不愈,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手笔。我来国公府,不是来冲喜的。我是来,送葬的。
送他上路,再送整个国公府,下去陪他。1新婚之夜,没有合卺酒,没有龙凤烛,
只有一室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顾云深就躺在喜床正中,被面下的身形瘦削得像一具骨架。
他双目紧闭,脸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灰白,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我爹是杏林圣手,
我自幼耳濡目染,一手医术青出于蓝。我只看一眼,
就知道他体内的“霜寒散”已经深入骨髓。那是我三年前,假扮成游方郎中,给他开的方子。
此毒阴狠,发作时如坠冰窟,却又不会立刻致命,只会日复一日地消磨人的生机,
直至油尽灯枯。任凭天下名医,也只会诊断为先天不足,寒气入体,无药可救。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这张毁了我全家的帮凶的脸。他的父亲,当朝镇国公顾威,
为了吞并我家世代经营的药行,构陷我爹用假药谋害朝廷命官,害我爹被削官夺爵,
流放三千里。他的母亲,柳氏,为了给她娘家侄女铺路,抢走我早已定下的婚约,
将我污蔑为水性杨花的**之女,让我受尽世人嘲笑。我娘受不住这般打击,一病不起。
我爹在流放途中,染上恶疾,客死他乡。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滔天的仇恨,
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毁掉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子,
再以冲喜为名,嫁入这吃人的府邸。“夫君。”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冰冷的脸颊,
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我是月浅,沈月浅,你的妻子。”他毫无反应。我凑近他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放心,我来了,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我会亲手,了结你的性命。正当我准备收回手时,那只一直毫无生气的枯瘦手掌,
竟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心中一凛,抬头对上了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幽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病人的孱弱,
反而充满了审视与探究,锐利得仿佛能刺穿我所有的伪装。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是应该神志不清,昏迷不醒吗?“水……”他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眼神里的锐利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种涣散无神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疑,连忙起身去倒水。或许,是回光返照吧。我端着水杯回来,
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水一点点喂进他干裂的嘴唇。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
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带来一阵陌生的痒意。“你……是谁?”他又问,声音依旧虚弱,
却清晰了许多。“夫君,我是月浅,你的妻子。”我柔声重复,
眼神温顺得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我。
那只抓住我手腕的手,也始终没有松开。我能感觉到,他的力气,
比一个濒死的病人要大得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霜寒散”是我独门秘药,无人能解,更无人能识。
他病了三年,无数太医会诊都束手无策,足以证明一切。他一定是好转了些,
这正是冲喜的“功劳”,也是我接下来站稳脚跟的最好说辞。想到这里,我心下稍安。
喂完水,我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夫君好生歇着,月浅就在这里守着你。”我低下头,
准备起身,他却忽然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沈家的……梅花,今年开得还好吗?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沈家,我的沈家!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身份文书上写的是京郊破落户“申”家之女,而非被流放的罪臣“沈”家!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知道多少?我猛地抬头,他却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句话,
只是梦呓。冷汗,顺着我的脊背,一滴滴滑落。这个新婚之夜,比我想象的,要凶险万分。
2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婆母柳氏身边的张嬷嬷就带着两个小丫鬟来“请”我过去敬茶。
那架势,不像请,倒像是押送。我心中冷笑,知道这是下马威来了。我从容起身,
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略施薄粉,遮住一夜未眠的疲态,又特意让眼眶带上一点红肿,
显得既孝顺又委屈。到了正厅,国公顾威和柳氏已经端坐在上首。顾威一脸威严,不怒自威,
柳氏则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拨弄着手上的翡翠镯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两旁还坐着几位男男女女,想来就是国公府的二房和几位庶出的爷们、姑娘。我一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审视。“儿媳沈月浅,
给父亲、母亲请安。”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丫鬟端上茶来,
我双手奉上,举过头顶。柳氏却不接,反而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慢悠悠地问:“世子爷昨晚……如何了?”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正厅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看我的笑话。一个新嫁娘,新婚之夜独守空房,
对着一个快死的丈夫,能如何?我垂下眼睑,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欣喜:“回母亲的话,夫君他……他昨晚醒了。
”“什么?”柳氏的手一顿,茶杯重重地磕在桌沿上。满座哗然。
顾威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身体微微前倾:“此话当真?”“当真。
”我抬起头,眼眶里的泪水要掉不掉,楚楚可怜,“夫君醒了,还喝了半杯水,
同儿媳说了几句话。想来是儿媳的福气,当真给夫君冲喜了。”这番话,
是我昨晚思虑再三想好的。顾云深的状态诡异,我必须先发制人,
将一切“好转”的迹象都归功于我的“福气”。这样,既能暂时稳住我在府中的地位,
也能为我之后的行动打下基础。柳氏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将我凌迟。“哦?
都说了些什么?”她冷笑着问。“夫君问了儿媳的名字,还……还说了一些胡话,
想来是病久了,神志还不甚清醒。”我巧妙地避开了那句关于“沈家梅花”的问话。
柳氏显然不信,但顾云深醒了是事实,她也不好当场发作。“哼,算你还有点用。
”她冷哼一声,终于接过了我手中的茶杯,敷衍地抿了一口,便重重地放在一边。
“既然世子醒了,你就更要尽心伺候,若是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是,儿媳遵命。
”我低眉顺眼地回答。“起来吧。”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打发一只苍蝇。敬茶这一关,
总算是过了。接下来,就是见二叔二婶,还有几位庶出的兄弟姐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是二房的嫡子,顾云帆。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顾盼之间意气风发,
与病榻上的顾云深判若两人。我早就查过,国公顾威虽是武将,却偏爱文采风流,
顾云帆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深得顾威喜爱。若不是顾云深占着嫡长的名分,这世子之位,
怕是早就落到他头上了。顾云帆的母亲,赵姨娘,是个看上去温婉柔顺的女人,
此刻正坐在柳氏下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的精光却一闪而过。“大哥能好转,
真是天大的喜事。”顾云帆朝我拱了拱手,笑得温文尔雅,“大嫂辛苦了。
”我连忙还礼:“二弟客气了。”一派兄友弟恭,叔嫂和睦的景象。但我知道,这对母子,
是这国公府里最想顾云深死的人。他们越是客气,心里的算盘就打得越响。果然,寒暄过后,
柳氏便发了话:“月浅,你初来乍到,府里的规矩还不懂。张嬷嬷,你跟着大少奶奶,
好好教教她。”这是要派个眼线监视我了。我心中了然,
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母亲体恤。”从正厅出来,
那张嬷嬷便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一双精明的眼睛四处打量,
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各种规矩。我回到我和顾云深的院子“静安居”,一进门,
就看到昨天还死气沉沉的顾云深,此刻正半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让他那张苍白的脸有了一丝暖意。他看起来依旧清瘦,
但精神却比昨晚好了太多。张嬷嬷也愣住了,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哎哟,
大少爷这是大好了!老奴这就去回禀老夫人,她听了不知该多高兴呢!”说完,
她脚下生风地跑了。我遣退了屋里的丫鬟,慢慢走到床边。“夫君,你……”我迟疑地开口。
他放下书卷,抬眸看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演得不错。
”他说。3他一开口,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夫君……在说什么?月浅听不懂。
”我强作镇定,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只无形的手,
扼住了我的咽喉。“听不懂?”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昨夜,是谁在我耳边说,
来了就不会让我再痛苦了?”我的脸“唰”一下白了。他听到了!他那时候是清醒的!
“又是谁,往我喝的参汤里,加了一味‘断雪根’?”“断雪根”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
在我脑中炸开。断雪根,性至寒,无色无味,与“霜寒散”药性相克,少量服用,
可暂时压制“霜寒散”的毒性,令人精神好转,神志清明。但若长期服用,两毒相冲,
会令“霜寒散”发作得更加迅猛,神仙难救。这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先让他“好转”,
坐实我冲喜的“福气”,骗取所有人的信任。然后,再让他“病情反复”,
最终“不治身亡”,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可这个秘密,除了我自己,
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你……你到底是谁?
”我终于无法再伪装下去,声音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
眼神里非但没有愤怒,反而多了一丝玩味。“我?我是顾云深,你的夫君。”他合上书,
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不过,我更想知道,你是谁?沈家大**,沈月浅。
”他连我的真实身份都知道!我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完了。我的所有计划,我的所有伪装,
在他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杀他。按照国公府的行事风格,
我此刻应该已经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了。可他为什么没有?他不仅没有揭穿我,
甚至还配合我演了一出“冲喜见效”的戏码。“你……想怎么样?”我咬着牙,
死死地盯着他。事已至此,索性摊牌,大不了一死。反正这条命,我早就没打算要了。
“别这么紧张。”他忽然咳嗽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仿佛刚才的强势只是昙花一现,
“我若想对你不利,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说的没错。我定了定神,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有什么目的?”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帮我。“我们做个交易,
如何?”他看着我,眸光深邃。“交易?”“没错。”他敲了敲床沿,“你帮我做事,
我帮你……复仇。”“复仇”两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我心头巨震。这个人,
太可怕了。他仿佛能看穿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凭什么信你?”我警惕地问。
“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他淡淡道,“国公府,我的好父亲,好母亲,
还有我那位一心想取代我的好弟弟。”我怔住了。“你体内的‘霜寒散’,
最初可不是你下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一语道破天机,“三年前,
我随父亲去围场狩猎,意外坠马,昏迷不醒。府里请来的大夫束手无策,后来,
还是赵姨娘举荐了一位‘游方神医’,才保住了我的命。”他顿了顿,
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只不过,命是保住了,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你说,巧不巧?
”我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如此。我当初假扮郎中,能那么顺利地接触到顾云深,
并让他服下毒药,根本不是我医术高明,而是赵姨娘和顾云帆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们早就想害死顾云深,我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一把用完即弃的刀!而我,
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计划得天衣无缝。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那位好弟弟,早就等不及了。我的好父亲,也乐见其成,
毕竟云帆比我这个‘病秧子’更能给他长脸。至于我的好母亲……”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关心的,从来只有柳家的荣华富贵。一个没用的儿子,死了也就死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我却能听出那平淡之下,
压抑着的、与我如出一辙的滔天恨意。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揭穿我。因为他和我一样,
都是被这个家抛弃的棋子。“你想我帮你做什么?”我问。“很简单。”他重新拿起书卷,
恢复了那副病弱公子的模样,“继续做你的‘冲喜新娘’,继续给我‘下毒’。
”4“继续下毒?”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错。”顾云深翻着书页,
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们不是都盼着我死吗?那我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着我,
一点一点地‘死’在你的手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你要我……做你的刀?”我明白了。“我们是彼此的刀。”他纠正道,“也是彼此的盾。
你一个‘冲喜’的罪臣之女,在这府里寸步难行。而我,一个‘将死’的废人,
也需要一个能替我在外面行走的眼睛和手。”他的话一针见血。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知道,事成之后,你不会第一个除了我?”我还是不放心。
毕竟,我曾是想要他性命的人。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沈月浅,
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扳得倒镇国公府?扳得倒我那位手握兵权、圣眷正浓的父亲?
”我沉默了。我当然知道这有多难。我原本的计划,就是毒死顾云深,
然后想办法找到国公府的罪证,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拉他们下地狱。
但这个计划充满了变数,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你我联手,尚有一线生机。”他继续说道,
“你放心,我顾云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没下作到对盟友出手的地步。况且,
这国公府欠你的,我会一并帮你讨回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我看着他,
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实际上的仇人,如今却可能成为我唯一的盟友。命运真是讽刺。“好。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我答应你。但你要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不急。”他摇了摇头,重新靠回枕头上,恢复了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戏,
要一幕一幕地唱。现在,你该去给我煎药了。”他冲我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别忘了,多加一味‘断雪根’。”我看着他瞬间切换自如的病弱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人,城府之深,演技之好,都远超我的想象。与他为盟,无异于与虎謀皮。但眼下,
我别无选择。我端着空了的药碗走出房门,张嬷嬷立刻迎了上来,
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大少奶奶,大少爷他……”“夫君又睡下了。”我叹了口气,
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忧虑,“精神是好了些,但身子还是虚得很,大夫说要好生将养,
切不可再劳神了。”“是是是,大少奶奶说的是。”张嬷嬷连声附和。我捏着手里的空碗,
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盘算。顾云深说得对,戏要一幕一幕唱。而我的第一场戏,
就要从这碗药开始。我端着药方和药材去了府里的小厨房。张嬷嬷像个影子似的跟在我身后,
美其名曰“帮忙”,实则是监视。我也不点破,任由她看着。我按着太医开的温补方子,
一丝不苟地将药材一一拣选、清洗、入锅。就在我准备盖上锅盖的时候,
我故作不经意地“哎呀”了一声。“怎么了,大少奶奶?”张嬷嬷立刻紧张地问。
我皱着眉头,指着药材里的一味药说:“张嬷嬷,您瞧瞧,这株人参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颜色好像太白了些。”张嬷嬷凑过来一看,她哪里懂什么药材,
只含糊道:“这……都是库房里取的上等人参,能有什么不对劲?”“许是我看错了。
”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爹以前也是个郎中,教过我一些皮毛。他说,真正的好参,
颜色是微黄的,像这种雪白雪白的,多半是用硫磺熏过的,好看是好看了,药性却大打折扣,
体虚的人吃了,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我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能让厨房里几个打下手的婆子听见。张嬷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药材是她亲自去库房领的,若是出了问题,柳氏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这……这不可能吧?”她干笑着,眼神却有些躲闪。“可能是我学艺不精,看走了眼。
”我连忙摆手,一副惶恐的样子,“嬷嬷千万别当真,我就是随口一说。”我越是这么说,
张嬷嬷心里就越是打鼓。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对旁边一个婆子说:“你,
快去把府里的王大夫请来,让他给瞧瞧!”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很快,
府里专管给下人看病的王大夫就被请了过来。他捏着那株人参看了半天,又闻了闻,
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嬷嬷,大少奶奶说得没错。”王大夫一拱手,“这参,
确实是用硫磺熏过的。次品充上品,这是哪个黑了心的狗东西干的事!
”张嬷嬷的脸瞬间白得像纸一样。我心里冷笑。这出戏,开场了。5人参是假的,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柳氏的耳朵里。她把我、张嬷嬷,还有库房的管事,
一并叫到了正厅问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氏一拍桌子,满脸怒容。
库房管事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老夫人明鉴,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
这批参都是按规矩采买入库的,账目上清清楚楚,绝不敢有半点差池!”“账目?
”柳氏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管事磕头如捣蒜。柳氏又把目光转向张嬷嬷:“你呢?你去领药的时候,眼睛是瞎的吗?
这么大的纰漏都看不出来?”张嬷嬷也吓得跪下了,哭诉道:“老夫人饶命!
老奴……老奴哪儿懂这些啊!要不是……要不是大少奶奶心细,看出了端倪,
老奴就算把这药给大少爷喂下去了,也不知道会出事啊!”她一边说,
一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适时地站出来,屈膝行礼:“母亲息怒。
想来管事和嬷嬷也都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为之。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这批药材的来源,
免得再有疏漏。夫君的身子,可经不起一点差池了。”我这番话,说得体面又周到,
既显出了我的大度,又把重点引到了问题的根源上。柳氏的脸色稍缓,
她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月浅懂事。去,把采买的单子和负责的人都给我叫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国公府的头上动土!”事情查起来很快。
负责采买这批人参的,是府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仗着有点关系,
在采买的位置上捞了不少油水。这次他以次充好,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却栽在了我这个新来的大少奶奶手里。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当天下午,
那个采买管事就被打断了腿,扔出了国公府。库房管事和张嬷嬷也各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而我,因为“及时发现”问题,避免了一场“大祸”,被柳氏当着众人的面,
好生夸奖了一番,还赏了我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月浅啊,以后云深院子里的事,
特别是汤药饮食,就全权交给你了。你心细,我放心。”柳氏拉着我的手,笑得一脸慈爱。
我知道,我成功了。我不仅拿到了顾云深饮食的全部控制权,还通过这件事,
在柳氏面前立住了我“贤良淑德、心细如发”的人设。她看我的眼神里,终于少了几分轻蔑,
多了几分“用得上”的考量。我戴着那对冰凉的玉镯回到静安居,顾云深正斜倚在窗边,
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枯梅。“收获不小?”他回头看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托夫君的福。
”我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福了福身。“别叫我夫君。”他皱了皱眉,“听着别扭。
叫我名字。”“那怎么行,于理不合。”我故意道。“那你还给我下毒呢,就合礼了?
”他挑眉反问。我被他噎了一下,索性也不再装了,走到他对面坐下:“顾云深,
你早就知道药材有问题?”“我那个好二弟和他那位精明的娘,想让我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淡淡道,“在我的药里动手脚,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以前我懒得理会,
现在嘛……”他看了我一眼:“现在有你了。”我心头一动:“你是说,这次的事,
是顾云帆他们干的?”“除了他们,还会有谁?”顾云深冷笑,“那个采买管事,
是赵姨娘的表亲。只不过,他们这次也是被人当了枪使。”“什么意思?”“你以为,
柳氏真的不知道库房里那些猫腻?”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她只是懒得管。一个采买,
每年能贪墨多少?她看不上眼。但这次不一样,事情牵扯到我的汤药,她就必须管了。
”我瞬间明白了。“你在利用我,敲山震虎?”“是‘我们’。”他纠正道,
“这是送给他们的第一份‘大礼’。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静安居现在不是他们想伸手就能伸的地方了。有你这只‘小白兔’在,他们的好日子,
到头了。”他叫我“小白兔”。我看着他那张苍白却英俊的脸,
心里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们是仇人,是盟友,是戏台上的两个主角。
我们在互相利用,却又彼此依存。这种关系,危险又迷人。“第二步呢?”我问。“第二步,
当然是收集证据。”他敲了敲桌子,“光让他们不好过,可不够。我要他们,万劫不复。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得像是数九寒冬的冰。“国公府这棵大树,早就从根上烂透了。
贪墨、受贿、结党营私……哪一件拎出来,都够我那位好父亲喝一壶的。”他看着我,
“而你,沈月浅,你的机会来了。”“我?”“你现在是府里人尽皆知的‘贤惠媳妇’,
柳氏对你放下了戒心,下人们敬你三分。这是最好的保护色。”他说,“我需要你,
替我找到我父亲书房里的一个东西。”“什么东西?”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
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一本账册。”6国公府的书房,是整个府邸的禁地。除了顾威本人,
只有他最信任的两个长随才能出入。让我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去偷东西,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疯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云深,“我怎么可能进得了你父亲的书房?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进不去。”顾云深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但很快,就会有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机会。”“什么机会?”“等。”他只吐出一个字,便不再多言,
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我恨得牙痒痒,这个人,
总是喜欢把话说一半。但我知道,我只能信他。接下来的几天,
我彻底坐实了“贤妻”的名头。我每日亲手为顾云深煎药,调理饮食。在他的“授意”下,
我时而用“断雪根”让他精神好转,能在院子里走上几步;时而又减少剂量,
让他“病情反复”,咳嗽不止,惹得柳氏频频过来探望,嘘寒问暖。一来二去,
整个国公府都知道,大少爷的病全系在大少奶奶一人身上。我表现得越是尽心尽力,
柳氏对我就越是满意。她甚至开始让我学着接触府里的一些庶务,
俨然是把我当成了未来的当家主母来培养。而二房的赵姨娘和顾云帆,则彻底偃旗息鼓。
他们来看过顾云深几次,见到他“日渐好转”的模样,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我猜,
他们现在一定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我这尊“福星”给招进府来。这天,
我正在给顾云深喂药,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机会来了。”他低声说。
我心中一动:“什么?”“我父亲要去西山围场,为三个月后的皇家秋猎做准备,
大约要去半个月。”他看着我,“他不在,书房的防卫就会松懈。而柳氏,
过两日是她娘家母亲的寿辰,她一定会回娘家住上一晚。”国公和国公夫人都将离府。
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书房还有长随守着。”我还是有些担心。
“这个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顾云深松开我的手,重新躺下,“你只需要准备好,
到时候听我命令行事即可。”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知道这其中必然凶险万分。那本账册,
能让顾云深如此处心积虑,必然是能一击致命的关键证据。顾威也必然藏得极为隐秘。
两天后,柳氏果然带着大批仆从,风风光光地回了娘家。偌大的国公府,
暂时由二房的赵姨娘掌管。赵姨娘大权在握,第一件事就是来我这静安居“耀武扬威”。
她带着儿子顾云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哟,
大哥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顾云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看来大嫂真是我们顾家的福星啊。”顾云深靠在床上,
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劳二弟挂心了。”赵姨娘则拉着我的手,
假惺惺地嘘寒问暖:“月浅啊,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老夫人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我,
要我好好照顾你们。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多谢姨娘关心。
”我低眉顺眼地回答。他们又坐着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无非是敲打我,
让我认清现在府里是谁在做主。我全程扮作温顺柔弱,对他们言听计从。
等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我立刻关上房门。“他们走了。”顾云深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哪有半分病气。“时辰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去吧。”“守卫呢?
”我还是不放心。“我已经让我的心腹,在他们今晚的饭菜里加了点东西。
足够他们睡上一个时辰了。”他云淡风轻地说。我心中一惊。他在府里,竟然还有心腹!
这个人,到底还藏了多少底牌?我压下心头的震惊,按照他之前的吩咐,
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用头巾包住头发,悄悄地从静安居的后门溜了出去。
夜色如墨,我像一个幽灵,穿梭在国公府错综复杂的回廊里。一路上,
果然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书房的位置,顾云深早就画了详细的地图给我。我避开主路,
专挑偏僻的小径走,很快就到了书房外。书房院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我学着猫叫了两声,这是我和顾云深约好的信号。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我立刻闪身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我不敢耽搁,径直推开书房的门。
一股陈旧的墨香和书卷气扑面而来。书房很大,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
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典册。正中的一张紫檀木大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
顾威是个极度自律且有洁癖的人。可那本账册,会藏在哪里?顾云深告诉我,
账册藏在一处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越是珍贵的东西,越要放在最显眼,
也最不可能的地方。”我回想着他的话,目光在书房里飞快地扫视。书架?太大了,不好找。
暗格?太老套了,不像顾威的风格。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紫檀木大书桌上。
桌上有一方砚台,是极品端砚,雕刻着一幅“松鹤延年”图,古朴大气。顾云深说,
他小时候曾不小心打翻过墨汁,弄脏了顾威的文件,被罚跪了一天一夜。从那以后,
他对这方砚台就有了阴影。他提醒我,注意这方砚台。我走上前,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方沉重的砚台。入手冰凉,质感厚重。我仔细摸索着,
终于在砚台底座的凹槽里,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我心中一喜,用力按了下去。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砚台的底座竟然弹开了一个暗格!暗格里,
静静地躺着一本用油纸包着的、巴掌大小的册子。就是它!我心中狂喜,
连忙将册子揣进怀里,把砚台恢复原样。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
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有人来?
顾云深不是说守卫都睡着了吗?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个女人的笑声。“帆儿,
你说你父亲也真是的,这么宝贝这书房,连我都不让进。”是赵姨娘的声音!“母亲,
父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紧接着是顾云帆的声音,“不过您放心,
等日后这国公府由我当家,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我吓得魂飞魄散,
环顾四周,根本无处可躲!眼看着门就要被推开了!7千钧一发之际,
我瞥见书桌底下那片巨大的阴影。来不及多想,我一个闪身,狼狈地钻进了书桌底下,
蜷缩起身体,连呼吸都屏住了。“吱呀——”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两双绣着金线的锦靴,
停在了我的视线里。“母亲,您看,我就说没什么好看的吧。
”顾云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我就是好奇。”赵姨娘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一丝兴奋,“你父亲藏得那么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我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他们也是冲着账册来的?“您小点声。”顾云帆紧张道,“这事要是让父亲知道了,
你我都没好果子吃。”“怕什么,他如今远在西山,家里又是我做主。
”赵姨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那本关系着咱们顾家生死存亡的账册,
到底有多重要。”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他们也知道账册的存在!完了。我今天,
怕是插翅难飞了。“东西就藏在那砚台里。”赵姨娘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上次给你父亲送汤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伸了过来,拿起了桌上的砚台。我蜷缩在黑暗中,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账册,
手心里全是冷汗。只要她一按动机关,发现里面空无一物,立刻就会知道有人捷足先登。
到时候他们只要把书房一搜,我就无所遁形!“咦?”赵姨娘发出一声惊疑。“怎么了母亲?
”“这机关……怎么按不动了?”赵姨娘似乎有些着急,用力地按了几下。我心中一动。
难道是……顾云深?是他料到了赵姨娘会来,所以提前做了手脚?“许是年久失修,卡住了。
”顾云帆催促道,“母亲,咱们还是快走吧,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真是扫兴!
”赵姨娘悻悻地把砚台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我被吓得一哆嗦。“走吧走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我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又等了许久,确定他们真的走了,我才敢从书桌底下爬出来。双腿已经麻木,我扶着桌子,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刚才那一幕,实在太凶险了。我不敢再耽搁,
连忙按照原路返回。回到静安居,我推开门,顾云深正坐在灯下,
手里捧着那本我之前看过的书。他见我回来,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回来了?”我点点头,走过去,
从怀里掏出那本用油纸包着的账册,放在他面前。“幸不辱命。”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拿起账册,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我,问:“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我想到刚才的惊险,心有余悸,便把赵姨娘和顾云帆也去了书房的事告诉了他。他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