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烧下的觉醒体温计上的红色汞柱顽固地停在39.5度。世界在我眼中,
正分裂成无数个旋转、模糊的碎片。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我叫林舒,结婚十年,当了十年的全职主妇。十年如一日,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精准的陀螺,被家庭这个无形的鞭子抽打着,
从清晨五点半旋转到深夜十一点。但今天,这个陀螺转不动了。“林舒!你醒了没有?
我今天会谈要穿的那件白色衬衫你熨了没?”卧室门被猛地推开,我的丈夫周明轩,
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裤,皱着眉站在门口。他甚至没有走近看我一眼,
目光已经焦急地在衣柜上巡视。阳光从他身后刺进来,晃得我眼睛生疼。我张了张嘴,
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我……发烧了,起不来。”周明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发烧?怎么偏偏是今天?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会谈对我多重要?
客户是特地从国外飞过来的!我的形象不能有任何差错!”他不是在关心我的病情,
而是在指责我生病的不是时候。我闭上眼睛,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一点点收紧。这十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逻辑。他的事业,他的形象,他的需求,
永远是第一位的。而我,只是确保这一切完美运行的工具人。“妈!我的早饭呢!
我要吃你做的芝士厚蛋烧!快点啊,我今天奥数课要迟到了!”紧接着,
是我十四岁的儿子周子昂的声音,尖锐地刺破了早晨的宁静。他背着沉重的书包,
一脸不耐烦地出现在门口,看到他爸,立刻开始抱怨:“爸,你看我妈,还在床上躺着!
她怎么回事啊?”周明轩看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命令的口吻:“林舒,别那么娇气。
不就是发个烧吗?吃片退烧药不就好了?赶紧起来给子昂做饭,别耽误了孩子上课。
我的衬衫你快点找出来熨好。”说完,他转身就走,仿佛给我下达了一个不容置喙的任务。
周子昂走到我床边,推了推我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嫌恶:“妈,你快点!
我同学都说你做的饭最好吃,我可不想在同学面前丢脸,说我妈懒得连早饭都不给我做!
”我看着他,这个我怀胎十月,悉心养育了十四年的孩子。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只有对自己需求无法被满足的焦躁和理直气壮。
是了,是我把他们惯成了这样。十年了,整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记得周明轩每一次感冒,
我都是整夜不睡地给他量体温、换毛巾、喂他喝水。我记得周子昂每一次生病,
我都是心急如焚地抱着他跑医院,几天几夜不合眼。而今天,我病了,烧到意识模糊。
在他们眼里,我却只是一个失灵的工具,一个耽误了他们正事的麻烦。
2白衬衫的终结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像是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在这片冰冷的海水里,挣扎着,下沉着,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突然降临。
我看着天花板,笑了。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自嘲,却让正要离开的周子昂停下了脚步。
他诧异地看着我:“妈,你笑什么?你疯了?”我没有回答他。我只是用尽全身力气,
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痛欲裂,但我从未感觉如此清醒。我看着这对理直气壮的父子,
他们一个要他光鲜的战袍,一个要他炫耀的早餐。好,真好。我掀开被子,扶着墙壁,
一步步地走向衣帽间。周明轩以为我想通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靠在门框上,
好整以暇地等着。周子昂也以为我要去做饭了,催促道:“妈,你快点啊!
”我在衣帽间里翻找着。是的,那件白衬衫,是我昨天深夜手洗后,
用挂烫机仔仔细细熨了三遍的,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我还给他搭配好了领带和袖扣,
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我拿起了那件衬衫。周明轩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快点给我,
我赶时间。”我看着他,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走进了卫生间。我拧开淋浴喷头,
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刷下来。我将那件凝聚了我心血的白衬衫,缓缓地,一寸寸地,
塞到了喷头下面。洁白的布料瞬间湿透,紧紧地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像一具被溺死的蝴蝶。
“林舒!你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周明轩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冲进来,
一把抢过那件湿透的衬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在墙上,冷冷地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一字一句地说道:“脏了,洗洗。”周子昂也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尖叫起来:“妈!
你把爸爸的衣服弄湿了,他的会怎么办?我的早饭呢?”我像是没听到一样,
转身走出卫生间,回到床上,重新躺下,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耳边是周明轩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是周子昂焦急的哭喊声,
是他们翻箱倒柜寻找替代衣物和食物的混乱声。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再也无法穿透我的耳膜,搅乱我的心。我累了。这十年的贤妻良母,我演够了。从今天起,
我不干了。混乱中,周明轩穿着一件满是褶皱的备用衬衫,狠狠地摔门而去。临走前,
他指着我,眼神冰冷得像刀子:“林舒,你给我等着!等你病好了,我们再算账!
”周子昂没等到他的厚蛋烧,随便啃了两口面包,也气冲冲地走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恨,
好像我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的仇人。家里终于恢复了死寂。我躺在床上,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身体的酸痛一阵阵袭来,但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来,不再扮演那个完美的角色,是这么的爽。
3婆婆的训斥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门**吵醒。
我挣扎着起身,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我的婆婆,张桂芬。她一看到我穿着睡衣的样子,
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还没进门,劈头盖脸的训斥就砸了过来:“林舒!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在床上躺着?明轩都打电话给我了,说你早上发神经,
把他开会的衣服都给弄湿了!你是不是不想过了?”她推开我,自顾自地走进屋里,
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和厨房,更是火冒三丈。“你看看这家里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你一个女人,不操持家务,不伺候老公孩子,你还有什么用?我儿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
回到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连件干净衣服都穿不上,他娶你回来是当祖宗供着的吗?
”婆婆的声音尖利而刻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早已麻木的神经上。换作以前,
我或许会一边道歉,一边拖着病体去收拾残局。但现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那时,
她也是这样挑剔地审视着我,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她对周明轩说:“这姑娘看着还算本分,
手脚也麻利,娶回来好好**一下,应该能当个好媳妇。”“**”。原来从一开始,
在这段关系里,我就不是一个平等的人,而是一个需要被“**”的物件。我笑了,
笑得浑身发抖。婆婆被我的笑声弄得一愣,随即更加愤怒:“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披头散发的,哪有半点当人家老婆和妈的样子!”我扶着门框,
稳住自己因高烧而摇晃的身体,看着她,清晰地说道:“妈,你说得对。
我以前的确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婆婆以为我服软了,
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你知道就好!还不赶紧去把家里收拾了,
然后去菜市场买点明轩和子昂爱吃的菜,晚上给他们赔罪!”“我太对不起他们了。
”我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我对不起明轩,十年了,
我只让他学会了如何使唤老婆,却没教会他一个成年男人该如何自己生活。我对不起子昂,
十年了,我只让他学会了如何索取母爱,却没教会他该如何去爱和尊重自己的母亲。
”我的话让婆婆脸上的得意凝固了。“林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所以,”我打断她,
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我决定,从今天起,
我要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了。”“我要教会我的丈夫,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衣服要自己熨,早餐要自己做,袜子要自己洗。”“我要教会我的儿子,感恩和独立。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永远为他服务,包括他的母亲。他想要什么,得自己努力,
而不是对我颐指气使。”“至于你,”我看着婆婆,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你的儿子,
你宝贝了一辈子,现在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以后他的衣食住行,
还请你这个亲妈多多费心了。”婆婆被我这一番话彻底镇住了,她伸出手指着我,
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你这是要反了天了!”“不,
”我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再当天陀螺了。我不是旋转的工具,我是人,我叫林舒。
从今天起,我只为自己活。”说完,我不再理会她,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反锁。门外传来婆婆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拍门声。我充耳不闻,从床头柜里拿出手机,
翻出了通讯录里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我的大学学姐,现在是本市最有名的离婚律师,
李静。我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静姐,有空吗?我想咨询一下离婚的事。
”信息几乎是秒回:“随时有空。你终于想通了?”看着那短短的六个字,我的眼泪,
终于决堤。原来,全世界都看出来我过得不好,只有我自己,
还在那个名为“贤妻良母”的壳子里,骗了自己十年。4离婚的决断晚上六点,
周明轩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同样脸色铁青的母亲。“妈,你怎么来了?
”张桂芬一看到儿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哭天抢地地告状:“明轩!你可算回来了!
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她今天这是要造反啊!不但顶撞我,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天,
晚饭也不做!我们娘俩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周明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把公文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大步走到我的卧室门口,用力地拍打着门板。“林舒!
你给我滚出来!你像什么样子!有你这么当老婆的吗?”我打开了门。我已经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高烧退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你觉得不像你老婆,那正好。
”周明轩被我的平静激怒了,他扬起手,似乎想打我,
但看到我毫无畏惧、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神,他的手又在半空中僵住了。
“你……你不可理喻!”他咬牙切齿地说。“爸,我回来了!饿死我了!妈,晚饭好了没?
”周子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进屋,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愣了一下,
然后立刻站到了他父亲和奶奶那边,对着我指责道:“妈!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你晚饭没做吗?我都快饿死了!”我看着这祖孙三代,他们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永远觉得别人的付出是天经地义。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过去十年,
到底是在为什么样的三个人燃烧自己?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到茶几前,
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了他们面前。“这是什么?”周明轩皱眉问道。“离婚协议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