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摔门离开后的死寂,像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想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那是我跑遍半个景德镇才烧制出的心血。
如今它们碎了一地,就像我和裴寂那烂透了的婚姻,再也拼不回去了。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碎片,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
不再是隐隐的抽痛,而是像有一把刀在子宫里疯狂搅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闻到了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腥味。
再次醒来时,鼻尖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头顶是惨白得令人心慌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
医生把手术同意书甩得哗哗响,眼神像在看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子宫肌瘤破裂出血。」
「必须马上手术。」
医生敲着桌子催促,语气不容置疑。
「家属呢?怎么没看见人?」
医生环顾四周,空荡荡的病房里,除了仪器的滴答声,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
护士在旁边小声嘀咕:「送她来的是救护车,好像是邻居报的警,一直没见有人来。」
家属?
这两个字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我爸妈早死了,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刚为了林若若让我去死的裴寂。
「医生,我自己签行吗?」
我嗓子哑得像吞了把沙砾。
「不行!全麻手术出了意外谁负责?」
医生不耐烦地把手机塞给我,「给你丈夫打电话。」
丈夫?
裴寂现在应该正陪着林若若,在那个温暖的公寓里,享受着他们的二人世界吧?
「快打!人命关天的时候还闹什么别扭?」
闹别扭?
她哪里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别扭,是整整三年的血泪。
我颤抖着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第一次,无人接听。
第二次,被挂断。
第三次,直接忙音。
每一次忙音,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
右手被热粥烫烂的水泡开始充血肿胀,钻心地疼。
但我像个自虐的疯子,一遍又一遍地重拨。
我在骗自己,也许他在忙,也许他没听见。
我卑微地给那个冷血的男人找借口,试图掩盖他根本不在乎我死活的事实。
直到第二十次,电话终于通了。
那一刻,我心脏猛地收缩,眼泪差点掉下来。
接了,他终于接了。
「喂?」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裴寂冷冽的声音。
是一道刚睡醒的,娇软甜腻的女声。
「谁呀?大半夜的……」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是林若若。
凌晨三点,她拿着裴寂的私人手机,接听了他妻子的救命电话。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姐姐?」
林若若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度,带着几分惊讶,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怎么是你呀?打了这么多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我拼尽全力,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裴寂接电话……」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哎呀,真不巧呢。」
「阿寂哥哥在帮我找猫,没空接电话哦。」
找猫?
我疼得快要死在医院里,需要他签字救命。
他却在帮林若若找猫?
巨大的荒谬感让我甚至忘记了疼痛。
「若若……」
我不想求她,可我没有办法。
生命在流逝,我能感觉到体温在一点点下降。
「把电话给他……我要做手术了……医生要家属签字……」
我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手术?」
林若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嘲讽。
「姐姐,你别装了行不行?」
「上次你说发烧,把阿寂哥哥骗回去,就为了喝你煮的粥。」
「这次又说手术?这狼来了的故事,玩多了就不好玩了呢。」
「我没骗你……是真的……」
我急得眼泪直流,想要解释,却被她无情打断。
「谁的电话?」
背景里,突然传来裴寂那熟悉的声音。
冷漠,不耐烦,透着浓浓的厌恶。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裴寂,裴寂你在听吗?
「是听雪姐姐呢。」
林若若的声音瞬间变得委屈巴巴,「她说她要做手术,让你去医院签字。可是……雪球还没找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那一秒,对我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在等他的宣判。
是生,还是死。
「跟她废话什么?」
裴寂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挂了。」
「不想死,就自己爬去医院。」
「为了争宠,这种诅咒自己的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让她去死好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我的命,还没有林若若的一只猫重要。
原来,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满嘴谎言的恶毒女人。
甚至不需要去核实,不需要问一句。
他就直接给我判了死刑。
腹部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
那种冷,比三年前那个雪夜,还要冷上一万倍。
那时候,我为了救他,在雪地里跪了三个小时,手废了,我没哭。
现在,他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坚持和爱意,统统击碎。
「联系上了吗?」
医生推门进来,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叹了口气。
「看来是没指望了。」
她把手术同意书重新递给我,眼神里带着几分决绝。
「特殊情况特事特办,你自己签吧。出了事……」
她顿了顿,「别怪医院。」
我费力地抬起那只缠满纱布的右手。
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但我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颤抖着握住笔。
笔尖落在纸上,划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沈、听、雪。
这三个字,我写了二十五年。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沉重。
签完字,护士推着我往手术室走。
走廊里的灯光飞速后退,像是我那荒唐可笑的前半生。
麻醉师拿着面罩走过来,「准备麻醉了,深呼吸。」
就在面罩扣下的前一秒,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我鬼使神差地侧过头。
屏幕上,是裴寂刚刚发的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一张寻猫启事,还有一张林若若红着眼眶抱着猫粮的照片。
文案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字字诛心:
「若若的猫丢了,全城悬赏。谁找到了,裴氏必有重谢。」
重谢用来换一只猫。
而他的妻子,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累。
真的好累。
裴寂,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
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不。
你不会。
你只会觉得,我终于死了,终于给你的若若腾位置了。
我想笑,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意识逐渐模糊,这一次,我是真的想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