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喝多了,总爱捏着我的脸说,「咱们哉哉这双眼睛长得真漂亮,
要是拿去参加宗族大拍,肯定能给顾家点一盏最亮的天灯。」我说,「小叔,
眼睛是独一份的,拍出去了,你怎么能保证买家就一定会用它给咱们家‘点灯’?
万一他只想自己看东西呢?」1.我小叔顾延之听完我的话,醉醺醺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他捏着我脸颊的手指猛然用力,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小兔崽子,还学会顶嘴了?」
他酒气熏天的脸凑近我,「买家想怎么用,那是买家的事!只要价钱给到位,
他就是拿去喂狗,也跟咱们顾家没关系!咱们要的,是那盏灯亮起来!」
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我爸顾明诚闻声从厨房出来,
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拉开他,「延之,你喝多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哉哉她不懂事。」
顾延之甩开我爸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骂,「不懂事?她今年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该懂事了!
哥,我可跟你说,全族里就数咱们哉哉这双眼睛最干净,跟她那个妈一样,像一汪泉。
到时候拍个好价钱,你脸上也有光!」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垂下眼,声音弱了下去,
「孩子还小……」「小什么小!」顾延之打断他,「你忘了族规了?顾家的女儿,
生来就是为宗族添彩的。你看看清宁,三年前就为家里‘献’了一头青丝,
换来北城的一块地。咱们哉哉的眼睛,可比她那头草金贵多了!」顾清宁,我大伯家的堂姐,
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修着她新做的指甲。听到顾延之的话,她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小叔说得是,」她柔声细语,话里却藏着针,
「哉哉妹妹的眼睛是宝贝,可得好好养着。千万别像我,剪了点头发,到现在摸着还扎手呢。
」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齐耳的短发。我知道,她是在炫耀。顾家的「宗族大拍」
,十年一次。拍卖的不是死物,而是顾家女儿身上最出众的「部件」。头发、皮肤、声音,
甚至是一截小指。而最珍贵的拍品,被称为「天灯芯」。上一任「天灯芯」,是我的妈妈。
他们说,她用自己那双被誉为「秋水剪瞳」的眼睛,为顾家点亮了整整十年的辉煌。而我,
顾哉哉,完美继承了她的眼睛。所以从我记事起,小叔的这句话就如同魔咒,
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我爸把我拉到身后,对着顾延之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延之,我知道,
我知道。我回头好好跟哉哉说,她会想明白的。」顾延之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转身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客厅里恢复了安静。我爸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哉哉,别跟你小叔计较。」我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对父亲的期望,
也跟着他垂下的眼帘,一同熄灭了。我不是不懂事。我只是不想像我妈一样,
成为一盏被点亮的灯。灯亮了,芯就灭了。2.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我爸说他姓秦,是远近闻名的玉石鉴赏家,来家里看一件祖传的玉佩。可我看到,
那个叫秦师傅的男人,从进门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我的脸。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冰冷又锐利。我爸让我给他沏茶。我端着茶盘走过去,
秦师傅的视线就黏在我的眼睛上,嘴里啧啧称奇。「顾先生,令千金这双眼睛,真是绝品。」
他扶了扶眼镜,对我爸说,「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瞳仁的颜色是极罕见的琉璃色。
尤其是这眼形,标准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天生带笑,我从业三十年,
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藏品’。」他用的词是「藏品」。我端着茶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爸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笑,嘴上却谦虚着,「秦师傅过奖了,小孩子家的眼睛,
哪有您说的那么玄乎。」「不玄乎,一点都不玄乎。」秦师傅摆摆手,
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类似眼科检查用的手持仪器,对着我晃了晃,「小姑娘,别怕,
叔叔给你检查一下‘玉’的成色。」他说着,就要来照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茶盘里的水晃了一下,溅了几滴出来。「爸!」我求助地看向我爸。我爸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哉哉,
让秦师傅看看。就一下,很快的。」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什么玉石鉴赏家,
他分明就是宗族大拍派来的「验货人」。那冰冷的仪器光束照进我的瞳孔,
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被估价的商品。秦师傅一边检查,一边满意地点头。
「不错,不错。视力,眼压,泪腺分泌……所有指标都堪称完美。最难得的是,
这孩子的情绪很稳定,眼神里没有恐惧和反抗,这能让‘藏品’的价值最大化。」他说完,
收起仪器,对我爸比了个手势,「顶级的‘灯芯’,顾先生,你们顾家这次要发达了。」
我爸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搓着手,连声说「借您吉言」。
顾清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她酸溜溜地开口:「秦师傅,我妹妹这眼睛,
能值几盏‘天灯’啊?」「天灯」是他们内部的计量单位。一盏天灯,
代表着一套市中心的房产,或是一家中型公司的年利润。三年前,顾清宁那头乌黑的长发,
只值半盏天灯。秦师傅推了推眼镜,高深莫测地伸出三根手指。「保底,三盏。」
顾清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我爸则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而我,
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我的眼睛,在他们眼里,只值三套房子。秦师傅走后,
我爸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不再对我冷漠,而是嘘寒问暖,
亲自下厨给我做各种补眼睛的汤。猪肝、枸杞、蓝莓……所有据说对眼睛好的东西,
流水似的往我碗里堆。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一个父亲看女儿,
而像一个守财奴看着自己最宝贵的金库。我被禁足了。美其名曰,为了保护我,
避免发生意外。我的手机被没收,网络被切断,每天的生活范围就是这栋房子。
顾清宁倒是每天都来,她不嘲讽我了,反而带了许多画册和小说给我解闷。「哉哉,
你别怪大伯父他们心狠,」她坐在我床边,帮我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我们顾家的女儿,
生来就背着使命。能成为‘天灯芯’,是你的荣耀。你想想,
整个宗族几百口人未来的荣华富贵,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多大的体面?」我看着她,
忽然问:「姐,你的头发,真的是自愿‘献’出去的吗?」顾清宁的笑容一僵。
3.顾清宁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她避开我的视线,伸手摸了摸自己参差不齐的发尾,
「当然是自愿的。能为家族做贡献,我高兴还来不及。」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为什么,我听王妈说,
三年前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最后是大伯父用备用钥匙开的门?」
王妈是家里的老佣人,看着我们长大。顾清宁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
「你胡说什么!王妈那个老东西,早就该滚出去了!」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落荒而逃。看着她仓皇的背影,我心里那点仅存的侥幸,
也彻底破灭了。没有荣耀,没有体面。只有被迫和牺牲。顾清宁走后,我开始计划逃跑。
这栋房子我住了十六年,每一个角落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二楼书房的窗户外面,
有一棵老槐树,树枝正好延伸到窗台下,顺着树干可以爬下去。但我也知道,
从秦师傅来过之后,我爸就在院墙上加装了新的监控和红外线报警器。硬闯,是不可能的。
我需要一个帮手。我的目光,落在了每天来给我送饭的王妈身上。王妈在顾家做了三十年,
无儿无女,一直把我当亲孙女疼。那天晚上,王妈来给我送汤。我屏退左右,关上房门,
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王妈吓了一跳,连忙来扶我,「哉哉**,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抓住她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王妈,求你,
救救我。」我把宗族大拍的事情,和我即将被当成「天灯芯」拍卖眼睛的命运,
全都告诉了她。王妈听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血色尽失。「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她抱着我,老泪纵横,「你妈妈当年……就是这么没的啊……」我浑身一震,「王妈,
你知道我妈妈的事?」关于我妈妈,家里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我只知道她叫苏晚,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王妈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说:「你妈妈不是病逝的。
她就是上一届的‘天灯芯’。她也反抗过,求过你爸爸,可是没用……你爸爸太懦弱了,
他斗不过族长和你大伯父他们。」「拍卖会那天,你妈妈被他们强行带走了。再后来,
家里就说她病逝了,连个葬礼都没有。」王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哉哉**,
你跟你妈妈长得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我第一眼看到你,
就怕……就怕你也要走她的老路。」原来如此。原来我不是第一个。我抓住王妈的手,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王妈,你帮我。我不想死。」王妈看着我,
眼神里是挣扎和痛苦。我知道,帮我,就意味着背叛顾家,她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
一旦被发现,下场会很惨。我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金簪,这是我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我把它塞进王妈手里。「王妈,你不用管我。你拿着这个,离开顾家,走得越远越好。
只要你帮我给一个人传个信,就行了。」我要找的人,叫林安。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敢在顾家地盘上,为了我跟顾延之动手的人。一年前,
顾延之又一次喝醉了对我动手动脚,是路过的林安冲上来,一拳打在他脸上。
林安是顾家园丁的儿子,因为这件事,他爸爸被辞退,他们一家也搬走了。
但我记得他的联系方式。我把写着地址和一句话的纸条,连同金簪一起,塞给了王妈。
「告诉他,灯要亮了,我怕黑。」4.王妈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第二天,她以「老家有急事」
为由,向我爸辞了工。我爸正沉浸在即将获得「三盏天灯」的狂喜中,
对一个佣人的去留毫不在意,痛快地结了钱让她走了。送走王妈后,我开始焦急地等待。
我不知道王妈能不能找到林安,也不知道林安会不会来。时间一天天过去,
距离宗族大拍的日子越来越近。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大伯父顾明忠和族里的几个长老,
成了家里的常客。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那种**裸的贪婪和算计,
让我不寒而栗。他们开始控制我的饮食,每天三餐都由专人配送,全是流食。美其名曰,
「净化身体,保持灯芯的纯净」。我被饿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但我爸对此视而不见。他甚至和颜悦色地劝我:「哉哉,再忍一忍,等拍卖会结束了,
爸爸带你去吃最好吃的东西,给你买最漂亮的裙子。」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地喝掉那些味道寡淡的流食。我必须保存体力。在等待林安消息的第五天晚上,
我收到了他的回信。不是纸条,而是一只小小的纸飞机,从窗户的缝隙里飞了进来。
我打开纸飞机,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字迹刚劲有力,是他写的。我的心,
瞬间安定了下来。宗族大拍定在三天后,地点就在顾家的祖宅。祖宅是本市有名的古建筑群,
平日里作为旅游景点开放,但那天,它会清场,只接待来自各地的,神秘的「买家」。
拍卖会前一天,我被带到了祖宅。我被关在一个叫「静心阁」的房间里,顾清宁负责看守我。
她给我送来了一件洁白的丝质长裙。「这是明天的‘拍品服’,」她把裙子递给我,
眼神复杂,「真丝的,很贵。我当年……穿的只是普通的棉布。」嫉妒和不甘,
几乎要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我接过裙子,没有说话。她又说:「拍卖会是晚上八点开始。
七点的时候,秦师傅会来给你做最后的‘养护’。会打一点麻药,你不会疼的。」她顿了顿,
声音低了下去,「哉哉,别挣扎了,没用的。我试过。结果只是让我爸多赔了半盏天灯的钱,
还差点被逐出宗族。」我抬起头,看着她。「姐,」我轻声问,
「如果今天被关在这里的是我,站在外面的是你,你会救我吗?」顾清宁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她狼狈地转过身,「疯子。」房门被锁上了。
我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静心阁的位置很高,可以俯瞰大半个祖宅。
我看到工人们正在中心广场上搭建一个高台,高台正中,是一个巨大的,
像是祭坛一样的圆形石台。那就是「点灯台」。我的眼睛,明天就要在那里,被当众摘下。
夜色渐深,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林安,你到底在哪?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我听到了三声极轻的,模仿布谷鸟的叫声。这是我们小时候约定的暗号。我精神一振,
立刻跑到窗边。窗外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敏捷地向上攀爬。是林安!
他来了!他很快就爬到了窗外,冲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我紧张地捂住嘴,用力点头。
林安从背包里拿出一套工具,开始撬动老旧的窗栓。这窗户从外面反锁了,但锁芯已经腐朽,
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几分钟后,窗户被无声地打开。林安翻身进来,一把将我拉进怀里,
紧紧抱住。「我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我埋在他怀里,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青草气息,多日来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以为你不来了……」「傻瓜,」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怎么会不来。」他放开我,
从背包里拿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和一顶鸭舌帽,「快换上,我们没多少时间。」
我迅速换好衣服,他则拿出另一根绳索,一头固定在房间的柱子上,另一头扔向窗外。
「我先下去,你在后面跟着我。」他动作利落地滑下绳索,稳稳地落在地面。我深吸一口气,
也抓着绳子,笨拙地往下爬。就在我双脚即将落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院子里突然亮起了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同时响起了顾延之暴怒的声音。「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我们被发现了!5.手电筒的光柱像利剑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
院子里人影晃动,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朝我们包抄过来。林安脸色一变,把我护在身后,
低声喝道:「快走!」他推了我一把,自己却迎着那几个保镖冲了上去。
林安从小就练过散打,身手很好,但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他就落了下风。
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我没有跑,而是转身从地上抄起一根搭棚用的竹竿,冲了回去。
「林安!」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竹竿狠狠地挥向一个从背后偷袭林安的保镖。那人闷哼一声,
踉跄了一下。林安趁机挣脱钳制,拉住我的手,「这边!」他拉着我,
在错综复杂的庭院里飞奔。顾延之的叫骂声和保镖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小兔崽子,
你敢跑!抓到你,腿给你打断!」祖宅我比林安更熟。我带着他七拐八绕,躲开大路,
专挑那些假山和花丛后面偏僻的小径。眼看就要跑到后门,前面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是我爸顾明诚,和大伯父顾明忠。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族中长老。
我们的去路被彻底堵死了。我爸看着我这一身夜行衣,和他身边的林安,脸上血色尽失。
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大伯父顾明忠则是一脸的阴沉,他上前一步,
目光如刀。「顾哉哉,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看都没看林安一眼,
直接对身后的保镖下令:「把她带回静心阁,严加看管!至于这个野小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打断他的腿,扔出去。让他知道,顾家的东西,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的。」「不要!」我尖叫着挡在林安身前,「不关他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