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今天的心情，和窗外那片被雾霾糊死的灰色天空一模一样。

作为“蓝海科技”的一个小小组长，他正在忍受部门经理长达半小时的、关于“用户体验”和“闭环思维”的无能咆哮。经理的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而林渊只是低着头，镜片后的双眼毫无波澜。

他麻木地听着，内心的弹幕却已经刷了屏：“这个季度的KPI，你自己看看？啊？林渊，你带的组，业绩倒数第一！你有没有点责任心？”（内心：呵，倒数第一？那是因为你把最烂的客户资源全塞给了我，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下周再交不出方案，你这个组长也别干了！”（内心：求之不得，赶紧开了我，我拿N+1回家躺平。）

在现代职场，这种“表里不一”的犬儒主义，是林渊唯一的精神支柱。他热爱这种在内心深处肆意“吐槽”的自由，这是他对抗这个荒谬世界的最后武器。

“滚回去！重写！”经理把报表摔在他脸上。

林渊默默地捡起A4纸，转身走出会议室。回到工位，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的电脑屏幕上，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像素风的弹窗：

【检测到宿主精神熵值（愤世嫉俗度）已达临界点。】【“言出法随·乌鸦嘴”系统激活。】【友情提示：请谨慎使用您的语言。】

“什么垃圾病毒？”

林渊皱起眉，熟练地按下了“Alt+F4”。这种流氓广告，和他每天收到的“澳门首家线上**”短信一样无聊。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隔夜的、像刷锅水一样的速溶咖啡，目光习惯性地投向了工位旁的小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财经新闻，世界首富、天行集团的创始人欧阳珏，正意气风发地宣布他的“火星殖民计划”。

“我们将开创一个新时代！”欧阳珏对着镜头，露出了神明般自信的微笑。

林渊嗤笑一声。他最讨厌这种故作高深的“资本教父”。他打开一个匿名论坛，随手在那个新闻帖子下敲下了一行弹幕：

“呵，还新时代？这种靠泡沫堆起来的骗子，明天就该破产。”

他刚想了想，觉得“明天”太便宜他了，于是删掉了“明天”，改成了“今天”。

“呵，这种靠泡沫堆起来的骗子，今天就该破产。”

点击，发送。

他刚按下回车键。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电脑右下角，所有的新闻APP、金融软件、社交平台……一切带信息推送功能的窗口，全都疯了一样地弹了出来，汇成了一片刺耳的红色警报！

【全球突发！天行集团遭遇未知做空狙击，股价在一秒内全面崩盘！】【熔断！熔断！全球股市因此连锁熔断！】【天行集团服务器核心数据神秘消失，所有资产清算归零！】【快讯：欧阳珏已于三秒前，宣告个人破产。】

林渊端着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电视上的画面瞬间切换。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欧阳珏，此刻正脸色惨白地瘫在椅子上，被无数的闪光灯包围。

林渊脸上的嘲讽，笑容，和他那一点点可怜的犬儒主义……在这一刻，全部凝固成了最极致的、冰冷的恐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按下回车键的那根手指。

他……好像不小心，用一句话，杀死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神。

林渊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能听到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同事的低语声、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但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唯一能清晰听到的，是自己心脏擂鼓般地狂跳。

“不……不可能。”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他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转动眼球，试图寻找证据来推翻这个疯狂的念头。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那支用了三年的、已经快没水的廉价圆珠笔上。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支笔，在废纸上划了一下。断断续续，出水不畅。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对着那支笔说：“这支笔……彻底没水了。”

他话音刚落，再次下笔。笔尖划过纸面，只留下了一道干枯的、空洞的划痕。真的，一滴水都没有了。

林渊的瞳孔猛地一缩。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笔扔了出去。

“不……再试一次。”他用颤抖的声音，对着那支躺在角落的笔说：“不，它……它还有水，它能写。”

他爬过去，捡起笔。下笔。流畅的、崭新的、饱满的蓝色墨水，瞬间涌出。

“嗡——”林渊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在做梦。那个弹窗，是真的。

【言出法随】。

这不是祝福。这是诅咒。

他，林渊，一个以“吐槽”为生的人，一个每天不在心里骂一百句“这世界真操蛋”就活不下去的社畜，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

恐慌，如同深海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环顾四周。隔壁工位的王姐正在抱怨她的基金又跌了。（如果我说“你的基金会涨停”……）后座的实习生正在小声打电话，说他妈妈生病了。（如果我说“你妈妈会没事”……）经理又在骂人了。（如果我说“你给我闭嘴”……）

不！林渊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不敢。

他无法预测自己的话会以怎样的方式实现。如果他说“你闭嘴”，经理是会因为喉咙发炎而失声？还是会因为突发心梗而“永远闭嘴”？如果他说“基金涨停”，王姐是会赚钱，还是会导致整个金融市场因为这股异常力量而崩溃？如果他说“你妈妈会没事”，代价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而欧阳珏的破产，证明了这个系统的力量是毁灭性的，是字面意义的，是不计后果的！

“我……我得冷静。”他想对自己说这句话，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没敢发出一点声音。万一，“冷静”的代价，是让他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植物人呢？

他发现了一个更恐怖的事实：他不仅不能诅咒，他连“祝福”都不敢！他甚至不敢对自己下达一个正面的指令！

他猛地站起身，在同事们惊愕的目光中，疯了一样地冲向了卫生间。他反锁了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镜子里那张惊惶失措的脸。

他想尖叫。但他不敢。他想哭泣。但他不敢。他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妈的，他不敢！

他，一个靠语言的“无力感”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人，在这一刻，被赋予了语言的“终极力量”，却也因此，被判处了“终极的监禁”。

他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林渊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备忘录，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下了一行字：

【从现在开始，我必须闭嘴。】

他看着那行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比破产和死亡更深刻的绝望，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意识到，那个在网络上肆意人生的“吐槽之王”林渊，已经死了。死于他自己的一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