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5岁。一切的起因,是一只花瓶。那不是一只普通的花瓶,
是我爸为了讨好一位重要的客户,花了将近三十万从拍卖会上拍回来的清代古董。
他把它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擦拭三遍,宝贝得比他亲儿子还重要。那天,
家里只有我和弟弟李浩。我在房间里做作业,李浩在客厅里追着遥控车玩。然后,
我听到了那声清脆又致命的“哐当”声。我冲出房间时,只看到李浩站在一地碎片中间,
吓得脸色惨白,遥控器还掉在脚边。他看见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哇的一声哭出来,
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哥,不是我!是它自己掉下来的!”小孩子拙劣的谎言。
但我还能说什么?我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拉到身后,静静地等待审判的降临。
我爸进门的时候,看到那堆碎片,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没有立刻发怒,
而是慢慢地、一片一片地,试图把那些无法挽回的瓷片拼凑起来。他的手在发抖,
脸色从红变紫,再从紫变黑。“谁干的?”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浩躲在我身后,吓得瑟瑟发抖。我妈也慌了,赶紧上前说:“老公,你别生气,
就是一个瓶子,碎了就碎了……”“你闭嘴!”我爸猛地一挥手,将一地碎片扫得更开,
“我问谁干的!”我深吸一口气,说:“是我,我不小心碰倒的。”那一瞬间,
我爸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直直地刺进我的心脏。“你?”他冷笑着站起来,
一步步向我走来,“好,好一个你。李渊,你是不是觉得你在这个家里很多余?
”我妈想上来拉他,被他一把推开:“滚开!今天谁也别拦着我!”他抓着我的衣领,
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我拖向了后院的地下储藏室。那个地方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
堆满了废旧的杂物,夏天都带着一股寒气。“你不是喜欢碰东西吗?你就在这里面好好待着,
想清楚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他把我扔了进去,厚重的铁门在我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锁扣“咔哒”一声落下。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老公!你不能这样!
他还是个孩子啊!”我妈在门外哭喊。“孩子?他就是个讨债鬼!不给他点教训,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谁敢给他开门,就跟他一起滚进去!
”我听着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冰冷的墙壁上,
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将我吞噬。第一天,我还能听到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
**着对时间的模糊计算,在心里默数着秒数。我以为,最多到晚上,他们就会放我出去。
第二天,饥饿感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胃痉挛。黑暗中,我开始出现幻觉,
好像看到有老鼠从我脚边跑过。我冷得浑身发抖,只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徒劳地获取一点点温暖。第三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
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灵魂要脱离躯壳。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好像听到了门外有微弱的响动,是李浩的声音。“哥……哥……你还活着吗?
”他带着哭腔,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爸爸不让我给你送吃的……妈妈偷偷藏了两个馒头,
被爸爸发现了,都扔了……”他把一张纸从门缝下面塞了进来。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到那是一张歪歪扭扭的画,画着一个火柴人小男孩,
旁边写着:哥哥,对不起。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和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原来,
他们都知道不是我。原来,我只是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掉的代价。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想,
就这样死了,也挺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剧烈的声响惊醒。是有人在用重物撞门,
一下,又一下,整个地窖都在震动。“轰隆”一声,门被撞开了。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模糊不清。“孩子?
孩子你怎么样?”那是一个低沉又带着焦急的男声。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声音很陌生。
他冲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快,
叫救护车!”他对身后的人喊道。我被抱出地窖,看到了久违的阳光,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里,
满脸惊恐和不知所措的爸妈。我爸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抱着我的那个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郑律师,”他对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报警。蓄意伤害,非法拘禁,
不管用什么罪名,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妈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我爸脸色煞白,
指着那个男人,声音发颤:“江……江先生……这是我们家的家事,
您……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那个被称为江先生的男人,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只是抱着我,快步走出了那个我称之为“家”的院子。在救护车上,我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俊,气质儒雅,虽然穿着一身休闲装,
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他是江卓,住在我们家隔壁那栋别墅里的神秘邻居。
我们住在这个高档小区五年,我只远远见过他几次,他总是独来独往,
听说是个很有名的艺术家,性格孤僻。我从没想过,救我于水火的,
竟然会是这样一个陌生人。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脱水,
加上长时间的低温环境,我的身体器官都出现了一些衰竭的迹象。医生说,再晚半天,
我就真的没命了。这半个月里,我爸妈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江卓倒是每天都来,
给我带他亲手熬的汤,陪我聊天。他从不问我家里的事,只是跟我聊一些艺术、历史和旅行。
他的知识渊博得像一本百科全书,和他聊天,让我第一次感觉到,
原来世界是那么广阔和有趣。出院那天,江卓的律师郑律师给我带来了两个选择。第一,
我可以选择回家。他已经和我爸妈谈过,他们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警方那边,
因为我爸妈声称是“管教过当”,加上我没有提出诉以及他们找了关系,最终只是批评教育,
备案了事。第二,我可以选择离开他们。江卓愿意成为我的监护人,资助我完成学业,
直到我成年独立。但这意味着,我要和过去的一切彻底割裂。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我选第二个。”郑律师似乎早就料到我的答案,他递给我一份文件,是监护权**协议。
下面已经有了我爸妈的签名。在签名的旁边,还有一张支票的复印件,上面的数字是一百万。
原来我的“自由”,只值一百万。可笑的是,我竟然觉得很值。离开之前,
郑律师给了我一个信封。“这是你母亲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希望你看过之后,能理解她。
”我没有立刻打开。江卓把我接到了他在市中心的另一处公寓。那是一个顶层复式,
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他带我走进一间已经布置好的房间,
里面的书桌、衣柜、电脑,一应俱全,全都是新的。“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江卓温和地说,“忘了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从今天开始,过你自己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叠厚厚的日记,
和一个陈旧的牛皮纸袋。日记的字迹很娟秀,是我妈的。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一个尘封了十六年的秘密,在我面前缓缓展开。原来,我妈在嫁给我爸之前,
有一个相爱多年的初恋男友。那个男人是个画家,才华横溢,但家境贫寒。
我外公外婆嫌他穷,死活不同意,硬是逼着我妈嫁给了当时正在创业、家境优渥的我爸。
婚后,我妈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她怀着忐忑生下了我。
而我爸,**,一个把“面子”和“血统”看得比天还重的男人,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
就对我充满了怀疑和厌恶。牛皮纸袋里,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鉴定结果显示,
**和我的亲子关系概率,低于0.01%。我不姓李。我爸不是我爸。日记的最后一页,
我妈写道:“阿渊,对不起。妈妈没用,保护不了你。**他恨我,更恨你,
他把你当成我背叛他的证据,当成他人生最大的污点。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
也在折磨你。我求过他,我们离婚,我带你走,可他不同意。他说,
他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下,让你为我的‘罪过’赎罪。
妈妈真的撑不下去了……离开吧,忘了我们,永远不要再回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纸上,
晕开了墨迹。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我从小到大所承受的一切冷漠、暴力、忽视,都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仅仅是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那个我叫了十五年“爸爸”的男人,
对我从来没有半分父爱,只有刻骨的仇恨。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妈妈,
却懦弱地选择用一百万,把我卖给了别人。我将日记和鉴定报告一起扔进了壁炉,
看着火苗将那些不堪的过往吞噬成灰烬。那一刻,李渊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全新的,
只为自己而活的灵魂。在江卓的安排下,我转学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改了名字,叫江渊。
他没有让我叫他爸爸,他说:“我只是你的引路人,你的人生,要靠你自己走。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导师,教我品鉴艺术,教我餐桌礼仪,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带我去了很多国家,看了很多画展和建筑。我的眼界和心胸,
在一次次的旅途中被无限拓宽。他发现了我对建筑设计的天赋,便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我。
他说:“阿渊,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是空间的诗。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用你的双手,
去建造出能容纳人们梦想和幸福的空间。”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名为“梦想”的东西。
高中三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我以全省状元的身份,
考入了国内最好的建筑大学。大学四年,我依然是那个最努力的学生。
当别的同学在谈恋爱、打游戏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画图,在工地实习。
江卓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后方,让我可以心无旁骛地追逐梦想。他从不过问我的成绩,
也从不给我压力,但每一次我取得小小的成就,都能看到他眼中真诚的欣慰和骄傲。
他给了我缺失了二十年的,真正的父爱。我的人生,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光明而灿烂。
直到我遇到了苏晴。她是我大学的同学,是建筑系的系花。人如其名,像一缕明媚的阳光,
温暖、善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出身于一个幸福美满的知识分子家庭,
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庭和睦,氛围开明。她是被爱和阳光浇灌长大的花朵,
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和美好的想象。她不知道我的过去,只以为我是江卓的侄子。
是她主动追的我。她说,她从没见过像我这样的人,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忧郁,
让她着迷。我被她身上的那股温暖和纯粹所吸引。和她在一起,
我仿佛能暂时忘掉那些阴暗的过往,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普通、幸福的人。
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成了校园里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毕业后,
我们都进入了国内顶尖的设计院。我凭借出色的才华和不懈的努力,很快就在业内崭露头角。
工作第三年,我独立设计的一个美术馆项目,获得了国内建筑设计的最高奖项——金梁奖。
那一年,我才26岁,是金梁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颁奖典礼的当晚,
我向苏晴求婚了。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她哭着戴上了戒指。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和过去彻底告别,拥抱全新的幸福人生。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原生家庭的烙印,也高估了爱情在现实面前的力量。筹备婚礼的过程中,
苏晴第一次和我提起了我的“家人”。“阿渊,婚礼这么大的事,
是不是该请你的叔叔和……你的父母一起来参加?”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当时正在看婚礼场地的设计图,闻言,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我没有父母。
”我淡淡地说。苏晴愣住了:“怎么会呢?江叔叔不是你亲叔叔吗?
那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撒了一个谎,
一个我对自己撒了十年的谎。苏晴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她从身后抱住我,
把脸贴在我的背上:“对不起,阿渊,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伤心事的。
我只是觉得……婚礼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希望你的家人也能见证你的幸福。
”“有江叔就够了。”我拍了拍她的手,“他就是我的家人。”苏晴没有再说什么,
但从那天起,我发现她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她会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起她和父母之间的趣事,
会把她家的全家福摆在我们公寓最显眼的位置,会感叹说“一个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才是最幸福的”。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无法理解,一个没有父母的人,
内心的世界是怎样的。在她那个充满爱的世界里,“家庭圆满”是幸福的最高形态,
她希望我也能拥有。我开始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直到有一天,我回家时,
发现她正坐在沙发上,对着一本旧相册发呆,眼睛红红的。我走过去,
才发现那是我高中时的相册。里面有一张班级合影,照片上的我,还叫李渊。“这是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苏晴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阿渊,我今天回我们母校,
遇到了我们高中的教导主任。他认出了我,
我们聊了很久……他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说,
你以前不叫江渊,你叫李渊。他说,你高二的时候突然转学过来,性格很孤僻,
几乎不和人说话。他说,他听你以前学校的老师说,你家里……出了一些事。”她站起来,
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阿渊,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我们是马上要结婚的夫妻啊,你的过去,我也有权利知道,
有义务和你一起分担,不是吗?”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要怎么告诉她?告诉她,我有一个恨我入骨的“父亲”,
和一个懦弱无能的母亲?告诉她,我曾被像垃圾一样扔在地窖里,差点死去?告诉她,
我的出生,就是一个不光彩的秘密?这些黑暗、腐臭的东西,会玷污她干净纯粹的世界。
我怕她会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更怕她会因此而离开我。“都过去了。
”我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四个字。“过不去!”苏晴的情绪有些激动,“阿渊,
我知道你心里有伤,有恨。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血缘是无法割断的。也许……也许他们当年是有苦衷的呢?也许他们现在很后悔,
很想念你呢?你就没有想过去找他们,和他们和解吗?”和解?这两个字像一根针,
狠狠地刺痛了我。“苏晴,”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请你,
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的生活。”那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和她说话。
苏晴也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我们之间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她说我冷血、固执,不懂得原谅。我说她天真、理想主义,站着说话不腰疼。最后,
我们不欢而散。那晚,我们第一次分房睡。之后的几天,我们陷入了冷战。我知道,
这件事成了我们之间的一根刺。如果我们不能解决它,我们的婚姻,
将永远埋着一颗定时炸弹。我以为,时间可以慢慢磨平这一切。我以为,只要我足够爱她,
她总有一天会理解我。我甚至开始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太偏激了?
是不是真的可以尝试着去“和解”?就在我犹豫挣扎的时候,我获得了金梁奖的消息传来了。
这个巨大的荣誉和喜悦,暂时冲淡了我们之间的不快。苏晴也真心为我感到高兴,
她主动和我道歉,说她不该逼我。我也向她道歉,说我不该对她发脾气。我们和好了,
并且更加珍惜彼此。她开始全心全意地为我准备庆功宴,她说,要在我们结婚前,
给我一个最难忘的夜晚。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意。我告诉自己,江渊,
你已经拥有了这么好的女孩,拥有了这么光明的前途,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
就让他们彻底过去吧。我天真地以为,噩梦,真的已经结束了。庆功宴当晚,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我站在台上,从国内建筑界泰斗的手中接过金色的奖杯,听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