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顾言澤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
当他的公关主管将那条在网络上迅速发酵的匿名消息呈现在他面前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极度精彩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不可置信的扭曲。
他当然不相信沈月会为了钱背叛他。
但他更无法容忍的是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就像一个棋手忽然发现自己最得心应手的一枚皇后在棋盘上走出了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理解的步子。
他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压制舆论。
然后他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一整个下午。
我知道他不是在调查真相。
他是在重建他的“认知”。
对于一个自恋到极致的人来说承认自己“看错了人”就等于承认自己的“无能”。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为沈月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将整件事重新纳入他掌控范围的解释。
而我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这个“解释”。
傍晚我端着一碗亲手炖的汤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烟雾缭绕。顾言澤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有些烦躁。
我将汤放在桌上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
“言澤别太累了。我相信沈副总她不是那样的人。”我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在他说出任何质疑的话之前我先一步表明了我的“立场”——无条件的信任。
这是一种心理博弈。当我这个“局外人”都表现出信任时他如果表现出怀疑就会显得他“小气”、“多疑”这有损他“英明”的形象。
果然他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他转过身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疲惫:“晚晚你不懂。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我是不懂。”我低下头露出一副自责的模样“我只知道沈副-总-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她就像你的作品。她怎么可能会去毁掉自己的创造者呢?”
这句话是整个陷阱的核心。
我将沈月定义为他的“作品”。
这个定义完美地迎合了他那病态的自恋和控制欲。
“作品”是不会背叛“创造者”的。如果“作品”出了问题那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破坏。
顾言澤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我立刻打断他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恐惧”“言澤我害怕。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盯着你的公司。这条消息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公司股价最好的时候出来。这太巧了。会不会是……你的那些竞争对手?”
我为他树立了一个完美的、符合逻辑的“外部敌人”。
这个“敌人”既能解释消息的来源又能让他将自己的愤怒和怀疑成功地转移出去。
更重要的是这个“敌人”的存在能让他重新获得掌控感。因为与“内部的背叛”这种不可控的混乱相比“外部的攻击”是一种他熟悉且擅长应对的、有序的战争。
顾言澤沉默了很久。
他在权衡在分析。
最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眼中的混乱和怀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属于猎手的冷静和残忍。
他接受了我为他提供的“剧本”。
“晚晚你说得对。”他摸了摸我的脸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欣赏”“是我当局者迷了。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动摇我的军心顺便做空我的股价。”
“那……沈副总她?”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愚蠢的棋子罢了。”顾言澤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看。
这就是他。
即使是在为沈月“开脱”他使用的依然是贬低和否定的逻辑。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永远都只能是“愚蠢的棋子”。
他立刻叫来了沈月。
当沈月走进书房看到我也在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以为这是一场三堂会审。
然而顾言澤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将那份舆论报告轻轻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对手的手段。下作但有效。”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沈月愣住了。
“顾……顾总……我……”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不用解释。”顾言澤打断她“我相信你。但是你让我很失望。”
他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失望的不是你的忠诚而是你的愚蠢。你被人当枪使了却还一无所知。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真的不知道吗?”
他将一份文件甩在了沈月的脸上。
那里面是沈月利用我给她的信息在公司里排除异己安插亲信的所有记录。
沈月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这些都是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沈月。”顾言澤的声音像淬了冰“你让我觉得我的‘作品’出现了一件次品。”
“不……不是的……顾总我……”沈月彻底崩溃了她哭着想要去拉顾言澤的衣角。
顾言澤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从今天起你停职反省。公司的事暂时不用你管了。”
“在你学会如何成为一把合格的、不会伤到主人的刀之前你就待在刀鞘里好好地给我磨磨你那点可怜的、自作聪明的脑子!”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一眼。
沈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
我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我的脸上挂着担忧和同情。
我的心里却在为这场精彩的、由我亲手导演的戏剧无声地鼓掌。
顾言澤我的好丈夫。
你以为你重新掌控了局面。
你以为你只是在敲打一件不听话的“作品”。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亲手斩断了你最锋利的那把刀。
而那把真正握着刀柄的、看不见的手是我。
6
沈月的“陨落”在公司内部引起了一场巨大的地震。
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那个曾经如日中天、被所有人认为是“老板娘”接班人的沈副总一夜之间就被彻底架空了。
而顾言澤则发动了一场冷酷的、针对“外部敌人”的战争。
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去追查那条匿名消息的来源。他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个主要的竞争对手身上并发起了疯狂的商业反击。整个行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风声鹤唳。
他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用最残暴的方式去捍卫自己的领地和权威。
他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他的“神性”来掩盖他内心深处那丝因为“失控”而产生的恐惧。
而我则在这场风暴中扮演着我最擅长的角色——一个温柔、体贴、无条件支持丈夫的、完美的妻子。
我会为他深夜的工作准备好宵夜。
我会在他烦躁时安静地为他弹上一曲他最喜欢的钢琴曲。
我会在他偶尔流露出疲惫时用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言澤你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
我成了他唯一的、最安全的“情感供给站”。
在他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时候只有我是他可以完全信赖和停靠的港湾。
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状态。
他会和我分享一些商业上的机密会向我倾诉他的压力和谋划。他把我当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树洞”。
因为在他看来我“单纯”、“无知”根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逻辑。我对他的崇拜是那么的纯粹不掺杂任何利益。
他错了。
我不仅听得懂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利用这些信息。
在顾言澤忙于“攘外”的时候我开始悄无声息地“安内”。
我利用他赋予我的“顾太太”的权力和那份绝对的“信任”开始接触那些在公司里被沈月打压过或者对顾言澤的独断专行心怀不满的高管。
我的方式同样温柔且“无害”。
我会以“家庭聚会”的名义邀请他们的妻子来家里喝下午茶。
在这些看似家长里短的闲聊中我会“无意间”为他们的丈夫说一些“好话”。
“言澤昨天还跟我念叨呢说公司里真正有远见又稳得住的还得是你们家老王。”
“李总监那个关于海外市场的提案言澤其实非常欣赏。只是他这个人嘴上硬不习惯夸人。他私下跟我说那个提案至少能让公司未来五年的战略都少走很多弯路。”
这些话通过妻子的口传到那些高管的耳朵里效果是惊人的。
它满足了他们长期被压抑的、渴望被“老板”认可的心理需求。
然后我会更进一步。
我会将一些顾言澤在“树洞”里告诉我的、关于公司未来的、非核心的战略规划用一种“我好像听言澤提过一嘴”的、不确定的方式透露给他们。
比如“我好像听言澤说公司下一步可能会考虑在环保材料领域做一些布局?”
当几天后顾言澤在公司的高层会议上正式宣布这个战略时那位提前得到“消息”的高管会是何等的震惊和狂喜?
他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唯一被“老板”和“老板娘”同时看重和信任的“心腹”。
看又是那个熟悉的配方。
信息差的构建。
只不过这一次我构建的对象不再是沈月一个人而是整个公司的高管层。
我像一个最高明的织女用一根根看不见的、由“信任”和“利益”织成的丝线将这些手握实权的人一个一个地悄悄地绑在了我的战车上。
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的“特殊”。
他们每个人都在暗中向我这个“温柔善良”的顾太太表达着他们的“忠诚”。
他们开始向我汇报公司里的一些“异常”。
“太太最近王副总好像和我们竞争对手的刘总走得很近。”
“太太财务那边好像有一笔账不太对劲。”
公司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源源不断地汇入我这个“黑洞”之中。
而顾言澤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他还在为了那场虚构的“外部战争”在前线浴血奋战。
他不知道他的大后方他的整个权力中枢已经快要被我这个他最信任的“后勤部长”给彻底策反了。
这场戏演到这里已经足够精彩。
但还不够。
我需要一个真正的“惊雷”。一个足以将顾言澤从他的“战神”幻梦中彻底惊醒的、致命的“背叛”。
而那个亲手引爆这颗惊雷的人必须是……他自己。
我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已经被停职被所有人遗忘的沈月。
我知道这把被他亲手折断的刀还有最后也是最锋利的用途。
那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给他这个主人最致命的一击。
7
我去找了沈月。
在她被停职后的一个月。
我选在一个雨天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去了她的公寓。
她给我开门时整个人都憔悴得脱了形。曾经那个干练、骄傲的职场精英变成了一个眼神空洞、面色苍白的怨妇。
看到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恨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抛弃后的、绝望的茫然。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她的声音沙哑而尖利。
我没有理会她的敌意只是平静地走进她的客厅。
客厅里一片狼藉。酒瓶零食袋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腐烂的气味。
我将一份文件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她警惕地问。
“一个机会。”我说“一个能让你拿回你所有失去的东西甚至得到更多的机会。”
文件里是我整理出的顾言澤利用公司名义在海外进行的一系列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高风险资本运作的证据。
这些证据任何一条被曝光都足以让“谦和资本”的股价瞬间崩盘。
沈月看着那些她曾经参与过但却从未看清过全貌的项目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惨白。
“你……你到底是谁?”她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看陌生人的、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谁不重要。”我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
“是想继续待在这个腐烂的房间里像一条被人丢弃的狗慢慢地烂掉、臭掉?”
“还是想站起来亲手向那个把你当成‘次品’、当成‘棋子’的男人证明一下一件‘次品’到底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力?”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淬了毒的手术刀剖开她所有的伪装刺向她内心最深处那份因为被“否定”而产生的、滔天的怨恨。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那种被压抑到极致后即将喷涌而出的、复仇的兴奋。
“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笑了。
我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当初在书房里顾言澤用来评价她的那个词。
“因为你和我都是他眼中的……‘次品’啊。”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月眼中的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她成了我手中最完美的那颗“炸弹”。
接下来的计划简单而致命。
顾言澤在“外部战争”中大获全胜。他用雷霆手段打垮了两个主要的竞争对手公司的股价也因此达到了历史的最高点。
他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晚宴。
他要向所有人展示他的胜利他的权威他的不可战胜。
他甚至还“大度”地邀请了那个被他“冷藏”了一个月的沈月。
他要让她亲眼看看没有她这把“刀”他这个主人依然能赢得战争。这是一种最残忍的、精神上的羞辱。
他不知道他这是在邀请一个携带着致命病毒的“特洛伊木马”进入他的城邦。
晚宴当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顾言澤站在舞台中央发表着意气风发的演讲。他享受着台下所有人那崇拜的、敬畏的目光。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仿佛达到了巅峰。
而沈月则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长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真正的、无人注意的幽灵。
她的手里握着一个微型的U盘。
U盘里是那份足以毁灭一切的证据。
按照我的指示她会在晚宴最**的时候将U盘插入会场的主控电脑。
那些证据将会在现场所有的大屏幕上同步播放。
这将是一场最华丽的、现场直播的、社会性死亡。
然而就在她准备行动的前一分钟意外发生了。
顾言澤在演讲的最后忽然对着角落里的沈月举起了酒杯。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那就是我们曾经的沈副总。”
“是她的‘愚蠢’让我清醒地认识到在我的王国里任何一件‘作品’都必须也只能拥有一个思想。那就是我的思想。”
“任何试图拥有自己思想的‘作品’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彻底地格式化。”
全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沈月的身上。
那些目光充满了同情嘲讽和幸灾乐祸。
这是顾言澤对她最后的、公开的处刑。
他要将她的自尊彻底地碾碎成泥。
我看到沈月的身体僵住了。她那张原本就惨白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空洞。
她的精神在那一刻被顾言澤用最恶毒的言语彻底地摧毁了。
她精神崩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