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知鸢,是百年药铺“杏春堂”的当家。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
更何况是治病救人的行当。可偏偏有那么个不开眼的阔少,
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在我这儿撒野。他家的老夫人喝了我开的药不见好,
他就带人冲进我的铺子,说我卖假药,要砸了我的招牌。街坊邻里围了一圈又一圈,
指指点点。我爹留下的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他不知道,我沈知鸢看着柔弱,
骨头里却全是药石的硬气。他更不知道,从他踏进我药铺的那一刻起,
我就给他备下了一套环环相扣的“大礼”。他想让我身败名裂?那我便让他当着全城人的面,
亲口尝尝什么叫自作自受。1我叫沈知鸢,守着我爹留下的“杏春堂”。
这铺子在京城开了上百年,靠的就是一个“信”字。药材要地道,方子要对症,
对病人要尽心。卯时刚过,我推开铺门,清晨的凉气混着药草香扑面而来。是个好天。
我刚把算盘拨正,就听见街口一阵鸡飞狗跳。“让开!都让开!
”一声公鸭嗓子吼得街上的鸟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抬头,眼皮就是一跳。
只见一个穿着亮蓝色绸缎的年轻男人,领着四五个家丁,大摇大摆地冲过来。
那男人头戴玉冠,脚踩云靴,手里摇着一把骚包的洒金折扇,走起路来下巴抬得比天高。
一看就是那种家里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二世祖。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人,
不是来瞧病的,是来找茬的。果不其然,他一脚踹开我半掩的门板,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谁是管事的?给我滚出来!”他那双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带着七分轻蔑三分惊艳。
我没理他那点小心思,只是站直了身子,语气平淡。“我就是。公子有何贵干?
”他“啪”地一下合上扇子,指着我的鼻子。“你就是那个沈知鸢?杏春堂现在是你当家?
”“是。”我答。“好,很好!”他冷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大手一挥。
“给我把这庸医的破铺子给砸了!”他身后的家丁们应声就要动手。我眉头一皱,声音不大,
但足够让每一个人听清。“慢着。”那阔少,后来我知道他叫周祈,斜着眼看我。“怎么?
怕了?现在求饶,给爷磕三个响头,再赔爷一千两银子,爷就……”“公子,”我打断他,
“砸店之前,总得有个由头吧?”“我杏春堂开业百年,从未与人结怨。
公子一来就要砸我的店,是看我一个女流之辈好欺负?”我的话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扎人。
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街坊邻里开始窃窃私语。是啊,杏春堂的沈大夫,那可是个老好人,
他女儿也是个温婉和气的姑娘,怎么会得罪这种人?周祈的脸有点挂不住,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由头?好!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他又是一挥手。
“把我娘抬上来!”两个家丁从后面抬进来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老太太,面色蜡黄,
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正是三天前来我这儿瞧病,说自己心口发闷、食欲不振的周老夫人。
我心里顿时有了数。这出戏,是冲着我来的。周祈指着担架上的老太太,声音陡然拔高,
充满了悲愤。“各位街坊邻里都来看看啊!”“我娘就是吃了这家黑店开的药,
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哪里是治病救人,这分明是草菅人命啊!”他这一嗓子,
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担架上的老太太配合地咳嗽了两声,眼角还挤出两滴泪。
人群瞬间就炸了。“天哪,周老夫人怎么病成这样了?”“我记得前几天还挺硬朗的啊。
”“不会真是吃了杏春堂的药吧?
”“沈家丫头看着不像这种人啊……”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生长。我能感觉到,
那些平日里和善的目光,此刻都带上了审视和怀疑。我爹和我爷爷攒下的百年声誉,
就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周祈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得意和残忍。他觉得,他赢定了。
一个弱女子,面对这种阵仗,除了哭哭啼啼地求饶,还能做什么?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都是药材的苦涩味。我没哭,也没慌。我只是走到柜台后面,从一排账册里,
抽出了一本。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周祈,平静地开口。“公子,你先别急着给我定罪。
”“我们,先对一对账。”2周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不哭不闹,
不喊冤,反而要对账?这是什么路数?他嗤笑一声:“对账?对什么账?我娘都这样了,
你还想跟我算那几钱银子的药钱?”“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赔个万儿八千两,
再把你这破招牌摘下来当柴烧,这事儿没完!”门口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沈家丫头是不是吓傻了?”“是啊,人家都找上门了,还算钱呢。”我没理会那些声音,
只是翻开了账册,找到了三天前的那一页。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周府,周老夫人,
诊金二钱,药费一两三钱,共计一两五钱。”下面还有药方的底方,一味味药材,
一钱钱克重,都记录在案。我将账册转向他,指着上面的记录。“周公子,你看看,
这是不是你府上那天取药的记录?”“药方,‘安神定悸汤’,一共十三味药。
黄芪、当归、茯神、远志……”我一口气报出了七八味主药。
“……药材是你府上的管家亲自看着称的,一样样核对过的,对不对?”周祈的脸色变了变。
他没想到我记得这么清楚,还记录得这么详细。但他这种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对又怎么样?谁知道你这药材是不是以次充好,用陈年的烂货糊弄人?”这话一出,
连围观的人群里都有人听不下去了。开米铺的王大叔忍不住开了口:“周公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杏春堂的药材,那是全京城都出了名的地道,
沈老先生在的时候就是金字招牌。”“就是就是,我家老婆子常年在这抓药,效果好得很。
”周祈被怼得脸上无光,恼羞成怒。“那是以前!现在换了个黄毛丫头当家,
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他一指担架上的老太太,“你们都瞎了吗?我娘就是铁证!
”我没跟他争辩药材的真假。我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你得用他听得懂的方式,把他按在地上,让他自己认输。我合上账册,
又从柜台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下面,
还有一个鲜红的指印。“周公子,你说我药材有问题。好,这个我们稍后再说。
”我扬了扬手里的纸,“我们先说说这药,你们是怎么煎的。”“煎药谁不会?
不就是放水里煮吗?”周祈不耐烦地说。“是吗?”我微微一笑,“那可就奇了怪了。
”我把那张纸递到他面前。“这是我杏春堂的‘煎药须知’。每一份药卖出去,
都会附带一张。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这副‘安神定悸汤’的煎煮之法。”“头煎,
需用无根水三碗,浸泡半个时辰。武火煮沸,转文火慢熬,至一碗。耗时约一个半时辰。
”“二煎,加水两碗半,文火煎煮,至八分。耗时约一个时辰。”“药渣不可弃,
需用纱布包裹,热敷于心口一刻钟。”“服药时辰,需在午后未时,饭后半个时辰。忌辛辣,
忌油腻,忌生风。”我每念一条,周祈的脸色就白一分。等我念完,他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我指着那纸上末尾的红指印,看着他。“周公子,这上面,可是你府上管家亲手按的指印。
”“画押之前,我的伙计小六子,还逐字逐句地给他念了一遍,确认他都听懂了,
才让他按的手印。”“这表示,你们已经清楚并同意了我的煎药之法。”我的目光转向他,
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么现在,周公子,你能否当着大家的面,
告诉我。”“这三天,你们给老夫人煎药,是用的什么水?泡了多久?
”“用的是武火还是文火?熬了几个时辰?”“药渣,热敷了吗?”“服药,可是在未时?
”我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在周祈的心上。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这种养尊处优的阔少,怎么可能去关心下人怎么煎药的?
他支吾了半天,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人就是喝了你的药才病的!
你别想推卸责任!”“我没有推卸责任。”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在寻找问题出在哪里。
”“药方对症,药材地道。如果这两样都没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煎煮和服用上。
”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已经开始窃窃私语、风向明显转变的人群。然后,
我抛出了我的杀手锏。“这样吧,周公子。口说无凭。”“为了证明我杏春堂的清白,
也为了给周老夫人一个交代。”“我今天,就在这里,当着所有街坊邻里的面。
”“用和你府上取走的一模一样的药材,按照这‘煎药须知’上的法子,
重新为老夫人煎一副药。”“如果老夫人服下之后,病症没有缓解,
那我沈知鸢当场就把这‘杏春堂’的招牌给摘了,任你处置!”“可如果……”我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老夫人服下药,病好了。那又该如何?
”3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当着全城人的面,现场煎药,
现场验证!这得是多大的底气才敢这么做?围观的街坊们彻底沸腾了。“我的天,
沈家丫头这是要赌上整个家业啊!”“有魄力!不愧是沈老先生的女儿!
”“这下有好戏看了,要是真的药到病除,那这周公子的脸可就丢大发了。”周祈的脸,
已经不是白了,是青一阵紫一阵。他骑虎难下。答应吧,万一药真的有效,
他今天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不答应吧,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心虚,
承认是自己家煎药出了问题吗?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他想不通,
一个看起来温顺得像只猫一样的女人,怎么会突然伸出这么锋利的爪子。我没有逼他,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人群的议论声就是对他最大的催促。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倒要看看,
你能玩出什么花样!”“那就请周公子稍等。”我转身对伙计小六子说:“小六,
去后院取一套新的药炉、药罐,再打一桶井里的活水来。”“是,掌柜的!
”小六子脆生生地应了,转身就跑。我又说:“去药柜,按这张底方,
重新抓一副‘安神定悸汤’。每一味药,都请周公子派人亲自看着称,免得说我中途掉包。
”周祈恶狠狠地瞪着我,对他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那管家便跟在小六子身后,
寸步不离。很快,东西都准备好了。药炉就摆在铺子门口的空地上,下面点着炭火。
药材一味味地称好,放在盘子里,供所有人观看。黄芪补气,当归养血,茯神宁心,
远志安神……没有一味是差的。我挽起袖子,亲自上手。先将十三味药材倒入药罐,
然后提起水桶,将清冽的井水缓缓注入。不多不少,正好三碗。“周公子,
这便是头煎所需的水量。”我盖上罐盖,将药罐放在炉上。“现在,需浸泡半个时辰,
让药性充分融入水中。”这半个时辰,是最难熬的。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
周祈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担架上的周老夫人,许是躺得久了,
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又被周祈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我没管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炉火。
我爹教过我,医者,心要静。心静,手才稳。手稳,药才灵。半个时辰一到,我准时开火。
先用武火,也就是大火。很快,药罐里就传来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浓郁的药香开始弥漫开来。光是闻着这味儿,就让人觉得心神安宁。待到水沸,
我立刻将下面的炭火抽出一半,转为文火慢熬。这是一个精细活,火大了,
药性会挥发;火小了,药效又熬不出来。我拿着一把蒲扇,不时地扇动,控制着火候。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一个半时辰,对等着看热闹的人来说,无比漫长。但对我来说,
却是与药材的一次对话。终于,我揭开罐盖。一股醇厚的药香瞬间笼罩了整个街道。
罐中的药汤已经熬成了深褐色,只剩下浅浅一碗。我用纱布滤去药渣,
将温热的药汤倒入瓷碗中,双手捧着,走到担架前。“周老夫人,请用药。
”周老夫人睁开眼,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我。周祈走过来,一把夺过药碗,用银针试了试。
银针没有任何变化。他又自己凑上去闻了闻,除了浓重的药味,什么也闻不出来。
他把碗递给老夫人,命令道:“娘,喝!”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接过碗,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一碗药下肚。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担架上的周老夫人,
依旧双眼紧闭,没什么反应。周祈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沈知鸢,
你还有什么话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假药的真面目,藏不住了吧!
”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怎么没用啊?”“看来这药真的有问题……”就在这时,
一直躺着不动的周老夫人,忽然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
像是把积压在胸口多年的郁结之气,全都吐了出来。然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的浑浊和虚弱。而是……清明了许多。她坐了起来。自己,坐了起来!全场,
一片死寂。4周老夫人自己坐起来了。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前一刻还病得要死要活,下一刻就能自己坐起来。这药效,简直是立竿见影!“娘!
你……”周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老夫人没理他,
她先是动了动胳膊,又动了动腿,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舒坦……舒坦多了……”她喃喃自语,然后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
“沈姑娘……我这心口,不闷了。”“轰”的一下!人群彻底炸锅了!“神了!真的神了!
”“亲眼所见啊!刚才还躺着不能动,现在就能坐起来说话了!”“这哪是假药啊,
这简直是仙丹啊!”“我就说嘛,杏春堂的招牌,信得过!”所有的赞誉声,
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周祈的脸上。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设想了一万种结果,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大戏,
最后竟然让他自己成了最大的小丑。我没有去看他,而是走到药炉边,
将之前滤出的药渣用干净的纱布包好,递给周老夫人。“老夫人,这是二煎剩下的药渣,
还温热。按照规矩,请您热敷在心口一刻钟,能更好地疏通气血。”我的语气,
和三天前她来看病时一模一样,温和,平静。周老夫人颤抖着手接过药包,敷在胸口。
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做完这一切,我才转过身,重新面向周祈。
“周公子,”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我的药,没问题。”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后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家丁。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同样一副药,我煎出来,就能药到病除。”“而你们府上煎出来,
就让老夫人病情加重了呢?”我的问题,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问题的核心。
周祈浑身一颤,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不用我说,围观的街坊们已经替我找到了答案。
“那还用问!肯定是他们自己没按人家的法子煎!”“就是!不是水放多了,就是火候不对!
”“我听说啊,这中药煎煮,学问大着呢。差一点,效果就天差地别。”“真是胡闹!
拿老夫人的身体开玩笑!”“不……不是的……”周祈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我们家下人……”“你们家下人怎么了?”我步步紧逼,“是他们不识字,
看不懂‘煎药须知’?还是我的伙计没有逐字逐句地念给他们听?”“又或者,
是你这位大孝子,根本就没把老夫人的病当回事,觉得随便煮煮就行了?”“我没有!
”周祈被我说得脸色惨白,大声反驳。可他的反驳,在事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越是辩解,大家看他的眼神就越是鄙夷。一个连亲娘的药都敢如此怠慢的人,
却有脸跑到医馆来撒野。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医闹了,这是人品问题。我看着他,
缓缓地摇了摇头。“周公子,我杏春堂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审案的衙门。”“你家里的事,
我管不着。但你今天,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我的店,污蔑我卖假药,扬言要砸我的招牌。
”我的目光,落在了门口那块被他踹歪的门板上。“这笔账,我们得算算清楚。
”我转向围观的众人,朗声说道:“各位街坊邻里今天都做了个见证。”“刚才,
周公子亲口说的,如果老夫人服药后病症缓解,那又该如何?”“我沈知鸢是个生意人,
不爱与人为难。”“我也不要你赔什么万儿八千两。”我伸出三根手指。“第一,
把我这门板,给我修好,恢复原样。”“第二,在我的铺子门口,对着我‘杏春堂’的招牌,
鞠躬道歉,承认是你自己弄错了。”“第三,”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今天来看热闹的街坊,耽误了大家伙儿的功夫,你得有点表示吧?”“门口福满楼的茶点,
你包了。在场的各位,人人有份,就当是周公子,请大家看了一场大戏的茶水钱。
”“这三条,你做得到,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做不到……”我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我的意思。你做不到,那你今天就别想站着走出这条街。悠悠众口,
能捧起你,也能淹死你。周祈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修门板,是赔钱。
请街坊吃茶点,是破财。但这两样,都比不上第二条。当众鞠躬道歉!
对他这种把脸面看得比天大的人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死死地攥着拳头,
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屈辱,是愤怒,是怨恨。但他不敢说一个“不”字。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5周祈站在那里,像一尊僵硬的石像。
阳光照在他那身华丽的绸缎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照不进他阴沉的内心。道歉?
他周大公子,长这么大,只有别人给他道歉的份,他何曾给别人低过头?他不动,我也不催。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有力量。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百双眼睛,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场没有台词的默剧。终于,人群里有人忍不住了。
“周公子,大丈夫敢作敢当啊!”“是啊,自己做错了事,认个错不丢人!
”“你要是不道歉,以后在这京城里,可就没法做人了!”一声声的劝告,听在周祈耳朵里,
却像是催命的符咒。他知道,他今天这个头,要是不低,以后出门就得被人戳脊梁骨。
周家的名声,也会因为他今天的愚蠢行径,一落千丈。他身后的管家看情况不对,
赶紧凑上来,在他耳边低语。“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周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火焰熄灭了,
只剩下灰烬般的屈辱。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杏春堂”的牌匾下。那块牌匾,
黑底金字,是我爷爷亲手写的,历经百年风雨,依旧苍劲有力。它代表着沈家的风骨和信誉。
周祈站在牌匾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弯下了腰。一个深深的鞠躬。“对……不……起。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是我……有眼无珠,是我……弄错了。
”“杏春堂的药……没问题。”他每说一个字,围观人群的脸上,就多一分快意。
那些之前怀疑过我的人,此刻脸上都**辣的,像是被扇了耳光。我站在柜台后面,
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有一丝得意的表情。因为我知道,这还没完。杀人,要诛心。打脸,
就要打到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等他直起身子,我才缓缓开口。“周公子言重了。不知者不罪。
”我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在给他台阶下。“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一片孝心,
关心则乱嘛。”周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以为我会对他冷嘲热讽,
没想到我竟然会替他说话。我不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道:“不过,
这件事也给我们所有人都提了个醒。”“治病救人,是个精细活。从看诊、开方、抓药,
到煎煮、服用,每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我转向周围的街坊们,提高了声音。
“就像周老夫人的‘安神定悸汤’,方子里的远志和茯神是君药,主安心神。
但必须用文火慢熬,才能让药性尽出。”“如果像寻常草药一样,用大火猛煮,
药性挥发不说,还会激发出黄芪的燥性,反而会加重患者心口的郁结之气。”“原来是这样!
”“我的天,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以后煎药可不敢马虎了!”街坊们恍然大悟,
议论纷纷。我看着周祈,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周公子,你的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错。
幸好老夫人福大命大,也幸好今天把事情弄清楚了。”“否则,你这份孝心,
可就真的办成坏事了。”我这话,表面上是在为他开脱,说他是“关心则乱”。实际上,
却是在所有人的心里,给他钉上了一根耻辱钉。——“不孝”。
一个连亲娘的药都不知道怎么煎,差点把亲娘害死的“孝子”。这个名声,
可比“蠢”和“横”要恶毒多了。它会像影子一样,跟着周祈一辈子。无论他以后做什么,
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就是那个差点把他娘‘孝死’的周大公子。”周祈的脸,
瞬间血色尽失。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我的用意。我不仅要他当众丢脸,还要从根子上,
毁掉他立身之本的“孝子”人设。这比直接打他一顿,骂他一顿,要狠一百倍。他看着我,
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怕了。他怕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心思却深沉如海的女人。
“你……”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你好狠……”我笑了。“周公子,
我只是个开药铺的。”“药,能救人,也能害人,全看怎么用。”“道理,也是一样的。
”我说完,不再看他。而是对还愣在旁边的管家说:“去吧,福满楼的茶点,按人头算,
送到每一位街坊手里。”“还有我的门板,记得找最好的木匠来修。”“钱,
我杏春堂一分都不会少你的。”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人跑了。周祈也想走,
但我叫住了他。“周公子,请留步。”他身子一僵。我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递给他。“这是剩下两天的药。拿回去,记得,一定要按照‘煎药须知’上的法子来。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心”。“千万,别再让你的孝心,办了坏事。
”“噗——”人群中,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一个,两个,然后是所有的人。
笑声像潮水一样,将周祈彻底淹没。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落荒而逃。连担架上的老娘,
都忘了。6周祈夹着尾巴跑了。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可这事儿在街坊邻里间掀起的波澜,
才刚刚开始。福满楼的伙计们很快就把茶点送了过来。
桂花糕、绿豆饼、奶香酥……一人一份,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大家伙儿一边吃着点心,
一边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沈姑娘这一手,真是太漂亮了!”“是啊,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把那周大少爷治得服服帖帖。”“这叫什么?这就叫真人不露相!
”“以后谁还敢说杏春堂没个男人当家就不行了?我看沈姑娘比爷们还厉害!
”一句句的夸赞,听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我爹常说,人心是杆秤。你对人一分好,
人会记你一分情。这些年,杏春堂在街坊邻里间的口碑,不是白攒的。
开米铺的王大叔走过来,拍着胸脯跟我说:“知鸢啊,以后再有这种不开眼的来找茬,
你招呼一声,叔给你摇人!”隔壁卖豆腐的李大娘,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花过来。“姑娘,
吓坏了吧?快,喝碗豆花压压惊。”我笑着接过豆花,心里百感交集。一场风波,
让我看清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也让我更明白,我爹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家药铺,
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情义。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声音,不那么和谐。人群散去后,
对门绸缎庄的钱老板,扭着他那肥胖的身子,踱了过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沈侄女啊,你今天这事办的,是解气。可也有点太不留情面了。
”“那周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你这么得罪他,就不怕他以后给你使绊子?
”我放下豆花碗,看着他。“钱老板,我开门做生意,求的是一个‘理’字。”“他有理,
我赔罪。我有理,他道歉。天经地义。”“至于使绊子……”我淡淡一笑,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杏春堂卖的是治病救人的药,不是害人的毒。他有本事,
就正大光明地来。要是玩阴的,我沈知鸢也不是吃素的。”钱老板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悻悻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和事佬。
不管谁对谁错,总喜欢劝你“大度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事,
一步都不能退。退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有错。退了,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周祈,
上门来欺负你。对付恶人,你就要比他更硬,更狠。让他知道你不是软柿子,
他才不敢再来捏你。小六子一边收拾着门口的狼藉,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掌柜的,
你就不该那么便宜地放过他!”“就该让他赔个千八百两的,让他长长记性!”我摇摇头,
走过去帮他扶正药柜。“小六,你记住。对付周祈这种人,要他的钱,是下策。
”“钱能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他今天赔了一千两,明天就能花一万两,
找更大的麻烦来。”“要他的脸,才是上策。”“脸丢了,是钱买不回来的。
他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以后在京城里,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他躲都来不及,
哪里还有胆子再来找我们的麻烦?”小六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掌柜的,我明白了!您这招,叫釜底抽薪!”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其实,
我还有一层意思没说。我之所以闹这么大,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掰扯得清清楚楚。
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周祈,更是为了给所有潜在的“周祈们”,立一个规矩。
我一个年轻姑娘家,接手这么大一个铺子,眼红的人,想来占便宜的人,肯定不少。
今天这一出,就是杀鸡儆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沈知鸢,不好惹。杏春堂的门槛,
不是谁想踩就能踩的。想来我这儿闹事?可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脸皮,够不够厚。
太阳渐渐升高,铺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来抓药的人,看我的眼神,
都多了一丝敬畏。我知道,从今天起,杏春堂,才算真正在我手里,站稳了脚跟。
可我心里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周祈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