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燥热,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林晚,将她从浅眠中闷醒。窗外天色微熹,宣告着又一个需要绷紧神经的白昼。困倦如同湿透的棉衣,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里有些刺眼,上面是昨晚与苏曼的对话记录:
林晚:姐,明早想吃啥?
苏曼:不知道。
林晚:那馄饨?我知道有家评分不错的招牌店。
苏曼:(沉默)
林晚:或者袁记的?沙县小吃也有?
苏曼:那就沙县吧。
林晚:菜呢?买什么?
苏曼:不知道,你看着买。
“看着买”——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悬在林晚心头。经历了无数次因“买错”而招致的狂风暴雨,她内心早已筑起一道麻木的堤坝。‘摆烂吧,’她近乎冷酷地告诉自己,‘只要避开那些容易踩雷的、需要高深“挑拣学”的东西,选点新鲜的总没错。’即便如此,那份深植骨髓的忐忑依旧如影随形,像鞋子里一颗硌脚的小石子。
热闹的蔬果集市,人声鼎沸。林晚的目光像探雷器,扫过琳琅满目的摊位,搜寻着“家里没有”和“最近没吃过”的蛛丝马迹。常规的青菜、茄子、黄瓜…似乎都提不起苏曼的兴趣。她在一个个摊前逡巡,最终,目光锁定在几筐水灵灵的豆芽上。嫩生生的芽尖透着脆意,清炒必定爽口。她买了一小袋,才花了六角钱,便宜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卑微。接着,她又发现了一种叫“蒿巴”的野菜,细细长长,透着嫩白。她蹲下身,近乎固执地在一整筐里翻拣,专挑那些最小、最嫩的,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筛选任务。最后,两条表皮光滑翠绿、品相上佳的大棚丝瓜被收入囊中。‘总该…挑不出大毛病了吧?’她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心里那根弦依旧紧绷。
该去买早餐了。她特意把买早餐放在最后,生怕时间耽搁久了,馄饨皮软了、汤凉了,又成为被挑剔的由头。刚走出菜市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姐夫发来的消息:
「你姐的早餐我买好了,你带杯豆浆回来就行。」
林晚盯着屏幕,足足愣了好几秒。惊讶过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不用再担心馄饨的口感和温度了!她立刻调转方向,直奔附近一家口碑极好、总是排着队的早餐店。店门口挂着醒目的招牌:“现磨豆浆”。她记得前几天偶然在这里买过一杯,当时没特别要求,老板给的就是普通的过滤豆浆,口感顺滑。而苏曼想要的,是那种带着粗粝豆渣、口感更“原始”的农家豆浆。她看着招牌,心想:‘现磨的,总该更接近她想要的那种吧?’她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杯招牌现磨豆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脚步轻快地往家赶,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雀跃。
然而,推开家门的一刹那,所有的轻松瞬间冻结。
客厅里,苏曼和姐夫并排坐在沙发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等待审判的凝重。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苏曼的目光首先钉在她手中的豆浆杯上。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随即,一个清晰无比的白眼翻了上去。
“我要的不是这种!”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你肯定是故意的!之前你还说过这家的口感不是现磨的!(指带渣的那种)”
林晚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试图解释:“姐,我看他家招牌写的是现磨豆浆,而且上次……”话没说完就被粗暴地打断。
“别狡辩!这谁能喝?!”苏曼厌恶地一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你自己喝掉吧!”紧接着,她转向姐夫,用一种命令的口吻:“你去翻翻她买的菜,看看她是不是给自己买了别的早餐藏着!”
姐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起身去翻看林晚放在门口的购物袋。豆芽、蒿巴、丝瓜……没有其他早餐的踪影。
“哼!”苏曼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那袋豆芽上,“买这个干嘛?谁吃啊?怎么吃?”
“这个挺好的,清炒就行。”姐夫试图打圆场。
“好什么好!不吃!”苏曼斩钉截铁地否定。
就在这时,林晚感觉小腹一阵尖锐的刺痛——是憋了太久的生理信号。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也顾不上解释,几乎是夺门而出,冲向楼下的公共厕所。从起床到买菜回来,她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浪费哪怕一分钟去解决个人问题,生怕耽误了时间,又成为新的罪状。
坐在狭小的隔间里,冰冷的瓷砖贴着皮肤,林晚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手机震动,是姐夫发来的消息:
「你姐怕你又跑出去重新买早餐了。她的锅盔还没吃,你没吃的话,可以就着豆浆吃点。」
看着这条看似“好意”的信息,林晚只觉得一股强烈的讽刺直冲头顶。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地回复:
「谢谢姐夫,不用了,我吃过了。豆浆您喝了吧,本来也不是买给我自己的。」
回到楼上,屋内的空气像凝固的冰。林晚和苏曼彼此视而不见,沉默如同厚厚的墙壁隔在两人之间。林晚默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是拖地。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但身体的疲惫似乎能暂时麻痹心灵的钝痛。在机械的劳作中,她仿佛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一种无声的解脱。
上午九点多,清洁工作终于完成。苏曼起身准备回房,在门口停下,丢下一串指令:
“待会儿张阿姨来做冬瓜虾仁汤、凉拌猪耳朵、西兰花炒肉。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后头记得让阿姨把你那两碗剩菜热一热……嗯,就是昨天给你留的剩菜。”
“你的剩菜”——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晚的心里。昨晚的画面清晰浮现:苏曼怕浪费,把那两碗明显是挑剩下的菜推给她,问她“还吃不吃”,她只能回答“都可以”。原来,这早已被默认为她的专属残羹。万千苦涩在胸腔翻涌,又被她死死地、无声地咽了回去,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