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日子，终究还是在一片我极度抗拒的心情中到来了。

天还没亮透，我就被小翠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她手里捧着那套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战袍”——一件洗得发白、边角甚至有点磨破的淡青色襦裙，脸上的表情活像要送我上刑场。

「**，您再考虑考虑吧……现在换还来得及……」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套原本准备好的、稍微鲜亮点的衣裙，仿佛那是能救我狗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考虑，就这件。」我斩钉截铁，甚至主动把脸凑过去，「来，给我扑点粉，弄黄一点，最好看起来像是三天没吃饱饭那种。」

小翠：「……**，奴婢只会把脸扑白，不会扑黄啊。」

要你何用！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最后只好自己动手，沾了点窗台上的浮灰，小心翼翼地往脸颊上蹭了蹭，力求营造出一种「营养不良且不太讲卫生」的落魄感。

看着铜镜里那个灰头土脸、穿着寒酸、眼神却因为对未来的憧憬而异常明亮的自己，我满意地点了点头。Perfect！这形象，落选稳了！

秀女聚集的偏殿里，可谓是环肥燕瘦，香风扑鼻。一个个小姑娘打扮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头上的珠翠在晨曦中晃得人眼花。她们或紧张地绞着帕子，或故作镇定地仰着下巴，或三五成群小声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硝烟味。

而我，陆·泥石流·诗瑶，完美地融入了……呃，墙角的阴影里。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默默复习着我的“才艺”——《红烧肉的一百种做法》精简版。

「哼，真是哪里来的穷酸货色，也好意思站在这儿。」一个尖细又刻意压低的声音飘进耳朵。

我抬眼一看，是个穿着桃红色宫装、满头珠钗的秀女，正用嫌弃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我，还用绣着繁复花纹的帕子轻轻掩住了鼻子，好像我身上有什么怪味似的。

哦豁，经典情节之恶毒女配上线？这位一看就是高级NPC，苏盈盈？这战斗力，肉眼可见的低啊，估计活不过三集。

我懒得理她，甚至往旁边挪了挪，免得她身上的香粉味熏到我。我的目标是落选，不是宫斗，谢谢。

那秀女见我毫无反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觉无趣，冷哼了一声，扭着腰走开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腿都快站麻了，终于轮到我们这一批进去面圣了。

大殿开阔，气势恢宏。我低眉顺眼地跟着队伍跪下，山呼万岁，一套流程走得如同行尸走肉，心里只惦记着赶紧完事回去补觉。

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我都没敢仔细看，只隐约觉得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气场挺压人的。旁边似乎还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估计是太后娘娘。

太监尖着嗓子一个个念名字，被点到的秀女就上前一步，展示才艺。

有弹琴的，叮叮咚咚，确实好听，但我听着像催眠曲。

有跳舞的，水袖翻飞，腰肢柔软，但我看着担心她会不会扭到脚。

有画画的，有写诗的……个个都卯足了劲，恨不得把十八般武艺全搬出来。

我跪在下面，偷偷打了个哈欠，开始思考中午回去让小翠给我弄点什么好吃的补补。这起得太早，严重影响我的养生大计。

「下一个，礼部员外郎陆明远之女，陆诗瑶。」

到我了！

我精神一振，赶紧把脑子里的小笼包、红烧肉暂时踢开，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怯懦又呆笨的样子，小步挪到殿前，再次跪下：「民女陆诗瑶，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头顶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疲惫的男性声音：「嗯。有何才艺？」

来了来了！关键时刻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我毕生所能表现出来的最“真诚”的眼神，朗声道：「回陛下！民女……民女精通厨艺！尤其擅长……擅长品鉴美食以及背诵菜谱！」

「……」

一瞬间，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有震惊，有鄙夷，有难以置信，估计还有觉得我疯了的。

连旁边侍立的太监，嘴角都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内心狂喜，但脸上还得绷住，继续我的表演：「民女可为陛下背诵《红烧肉**指南》！需选上等五花肉三斤，切一寸见方小块，冷水下锅，放入姜片、料酒焯水去腥，捞出洗净备用。锅内放少许油，下冰糖一小把，小火炒至枣红色……」

我开始用毫无感情、堪比新闻播报员的语速，字正腔圆地背诵起来。那枯燥程度，我自己听着都快睡着了。

我一边背，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往上瞟。

只见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原本支着额头、略显疲惫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错愕？然后，那错愕渐渐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像是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最终化为一种极度新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完蛋！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不对啊！不应该是眉头紧皱、满脸嫌弃然后大手一挥“拖下去”吗？他怎么好像……听得挺认真？

难道这是个隐藏的吃货皇帝？我误打误撞戳中了他的癖好？

不要啊陛下！您清醒一点！我这是在摆烂啊！您看看我这身衣服！看看我这灰扑扑的脸！求您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给个差评吧！

我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不敢停，已经从红烧肉背到了清蒸鲈鱼的火候把控技巧。

就在这时，我听见龙椅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的笑声，似乎是那位太后娘娘发出的。

陛下仿佛被这声笑惊醒，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随即又迅速压下。

他打断了我的“菜谱朗诵”：「好了。」

我立刻闭嘴，心里七上八下。这是要宣判了吗？是福是祸，给个痛快吧！

只见他拿起御笔，在那本名册上我的名字旁边，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求求了，画个叉！画个叉！画个叉！

然后，我看到那朱红色的笔尖，优雅地、坚定地，在我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留。」

一个清晰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

留？！留什么留？！陛下您是不是昨晚批奏折批糊涂了？您看看我啊！我是在背菜谱啊！这哪里值得您留牌子了？！您的审美呢？您的标准呢？被狗吃了吗？！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脸上的表情估计已经管理彻底失控，混合着震惊、绝望和难以置信。

旁边有太监高声唱和：「礼部员外郎陆明远之女陆诗瑶，留牌子——」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全完了我的养老计划我的乡下小院我的冰镇西瓜全泡汤了我要在这个黄金牢笼里007到死了……」

我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谢恩，又是怎么魂不守舍地跟着引路太监走出大殿的，全都记不清了。

只知道走到殿外，刺眼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小翠焦急地迎上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小、**……怎么样？是不是……」她以为我落选了才这么难过。

我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一声悲愤的、近乎呜咽的哀嚎：

「他……他把我留下了！！！」

小翠：「……啊？！」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我明明表现得那么烂！衣服最破！才艺最奇葩！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我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脑袋，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爆哭。

我的躺平人生！我的养老大计！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开始，就特么被老板（皇帝）亲自掐灭在了摇篮里！

苍天啊！大地啊！这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

就在我内心一片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之际，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太监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恭喜陆采女了。」他声音尖细，带着惯有的谄媚，「陛下口谕，陆采女……嗯，性情率真，特赐入住锦华宫西偏殿，即日便搬过去吧。」

采女？哦对，留牌子的最低等嫔妃称号。

锦华宫？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偏？西偏殿？听起来好像不是很破？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没走成！

我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谢恩：「谢……陛下恩典……」

那老太监似乎看出我的“喜悦”过于别致，愣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职业微笑：「陆采女快些准备吧，杂家稍后派人来帮您搬迁。」

说完，他便带着人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四方的宫墙，只觉得眼前一黑，未来的幸福生活仿佛已经长着小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萧书禹！我记住你了！你打破了我的梦想！

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

我咬牙切齿，内心疯狂画圈圈。

可是……骂归骂，现实是，我得在这深宫里，继续我的（艰难）躺平大业了。

前路漫漫，豺狼虎豹（比如那个苏盈盈）肯定不少，还有一个审美奇葩、不按常理出牌的顶头大老板。

我的咸鱼之路，看来注定坎坷无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