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妈这一辈子,甚至包括我,都活成了那个女人影子。
这一晚,我妈没再劝我,走了。
而我,在去了一趟律所后,给余子墨发了消息,把约他到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那是一个清吧。
我到时,余子墨已经到了。
还是原来吧台的位子。
我入座后,他想要给我点柠檬茶,我拒绝了。
对调酒师说:“一杯热托地。”
余子墨有些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我苦涩一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重复纠正。
一个不喝酒的人会约人来清吧吗?
不喝酒的是那个女孩。
上酒后,我没有喝,而是淡淡介绍着。
“热托地很适合秋天,威士忌打底,加入肉桂丁香等香料,在融入蜂蜜和柠檬,抿一口,口感清甜酸爽,我很喜欢。”
见余子墨静静听着,我举杯,加重了音调。
“记住,我在秋天喜欢喝热托地。”
余子墨颔首,和我碰了下杯:“我记下了。”
窗外枫叶飘落。
遍地调零,就像我和他的婚姻一样,也走到头了。
现在想来原来早就第一次见面,上天就暗示了我和他最后的结局。
余子墨还以为我约他出来是为了讲和。
他对我说:“文婷,我会把你和她区分开的,我们不要再提离婚了,好不好?”
昏暗光线下,他眉眼中的疏离散去,柔和的不可思议。
我近乎被蛊惑了一般。
“好,那你得喝倒我才行。”
我和他聊了许多。
聊我们的曾经、各自饮食的喜好和习惯。
我强调了很多遍,自己喜欢什么,并一遍一遍让他重复。
直到余子墨醉意朦胧,趴在了吧台上。
我给了余子墨最后一次机会,问他:“我爱吃什么水果?”
他说:“葡萄。”
我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余子墨是真的不记得吗?不,他记得的。
作为航天技术总监,他记得每一驾飞机的零件,记得每一个繁琐的数据。
那个女孩的所有习惯和喜爱也记得一清二楚。
唯独不记得我的,或许,他从来就没想记住过。
可能是我哭的太可怜了,调酒师无声递过一张纸巾。
“谢谢。”我接过,擦干眼泪。
再抬头,我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和笔,摆在了余子墨的面前。
“签下字。”
余子墨很信任我,看也没看就签了。
余子墨已然醉了,靠在吧台上梦呓着我的名字。
“文婷……”
我无声凝视了他许久。
久到调酒师侧目,忍不住劝我:“你老公应该是爱你的,只是他还没拎清,何不多给他点时间呢?”
我抿了一口酒。
温热的酒液似火,一路烧到我的胃。
压住眼圈上涌的酸涩,我沙哑一句:“迟了。”
我给过他机会了。
调酒师失笑着问我:“你真舍得?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爱他。”
舍不得,只要一想到要离开他,我的心口止不住的绞痛。
我第一次那么爱一个人,爱到难以割舍,难以言说。
我恨不得把一颗心剖给他看,可他不要我的心,他要的是那颗早已冷凝停止跳动的心脏。
得到他五年,已经够了。
与其在泥潭中痛苦挣扎最后成为怨偶,不如,早点分开各自安好。
我林文婷,爱得起也放得下。
我叫了代驾把余子墨送回了家。
我的手机里,余子墨弹贝斯的视频点赞已过千万。
万能的网友找到了余子墨和那个女孩练习贝斯的乐器店。
又有一条热评被顶了上来。
【你如果会贝斯,你可以上台和余子墨合奏,他可能会被你惊艳,然后惊喜,可惜你只会哈哈哈】
我赌着一口气,回复问要多久才能学会。
网友回复:【这个看天赋。】
我去了网友扒出的那家贝斯店。
刚进门就看到了那把熟悉的荧光粉贝斯,曾经出现在那个女孩身上的那把。
我顿足许久。
久到商家主动过来同我介绍:“这是我们店的热销款,卖得很好,需要试试吗?”
“为什么卖得这么好?”我怔怔问。
我以为商家会跟我说一些专业词汇,却不想他自得指着墙上的那张泛黄产品宣传海报。
“是因为一张情侣合照。”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海报上,少年和少女各自抱着贝斯,一黑一粉,一人在前一在后。
少女对着镜头搞怪做鬼脸。
她身后的少年静静看着她闹,透过泛黄的海报,能看清他眼中盛满了爱意的星河。
“你不觉得两个人很登对吗?太配了!”
“没有一个进店的人,不被这张海报吸引的,他们是一对真情侣,非常非常相爱,而且非常非常登对。”
“女孩叫陈月,男孩叫什么来着……”
时至今日,我才从商家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女孩名字。
我轻声接过话:“余子墨。”
店家拍了拍脑袋:“对,是叫余子墨,他们连名字都绝配,一个叫余子墨,另一个叫陈月。”
“合起来就是经年累月。”
我的心口被这四个字凿出一个洞,霎那间,灌满了无尽的酸涩和寒冷。
商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诧异问我:“原来你认识他们啊,那他们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在一起?在一起的话,现在孩子……”
“他是我老公,女的去世了。”
我的话一说出,商家像被掐住了脖子,陡然息了声。
我把贝斯还给老板,转身离开。
背后商家惋惜的声音随风飘来:“天妒有情人啊。”
天妒?或许吧……
我一路心情压抑的回到我婚前的公寓门口。
正要进去,一辆车刹停在我的面前,余子墨降下车窗朝我催促一句。
“快上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不明所以地上了车,路上,余子墨才和我解释缘由。
他说:“她母亲得了癌症,晚期,想见见你。”
我呼吸微沉:“为什么要见我呢?”
沉默凝固许久,余子墨出声刺破:“因为你跟她长得很像。”
我笑了,但我还是跟他来了医院。
病床上,病弱枯槁的中年女人只剩一口气吊着。
见我来了,她回光返照一般紧紧盯着我的脸,热泪潸然。
“像……太像了。”
她提着气孱弱恳求:“你能……喊我一声妈妈吗?”
病房内的人都近乎哀求地看着我,这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啊。
我僵着身子,上前握住了她粗糙的手,喊了一声:“妈。”
陈月母亲走了。
走前还死死攥着我的手,面带笑容。
所有家属都在感谢我,我几乎是麻木着一一说不用。
出了病房,我看向余子墨,轻声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像怀念她一样,怀念我啊?”
余子墨倚在墙上的身子顿了一下,看我的视线里满是绝望和无力。
“别咒自己,求你。”
我眼一红,却没有放弃追问,固执要他一个答案:“我是说如果……”
话未说完,余子墨目光微凉地打断我。
“文婷,你生病了。”
凝视着他无动于衷的脸,我自嘲地笑了,笑出了泪来。
他认定我病了,也不愿意骗我。
陈月母亲的葬礼结束后,余子墨跟我说要出差一个月。
我什么都没问,默默去送机。
走之前,他不舍地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脖颈。
“文婷,等我回来。”
他语调温柔,我恍了下神,最后一次回抱他。
但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
只静静看着他松开我,走向安检口。
在他身影即将消失之际,我还是没忍住喊住了他。
“余子墨。”
他回过头,等我出声。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把他记在心里深处,然后,轻声道别。
“一路顺风,再见。”
他朝我微笑。
晨曦透过玻璃撒在余子墨的脸上,依旧好看极了。
送完机后,我着手安排搬家。
离婚协议上,财产一人一半,这栋房子我没要,我想要让余子墨一回到家就想起我。
收拾东西时,我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册子。
封面涂鸦:【陈月和余子墨的婚房装修计划。】
翻开来看每一页,都与我现在置身的房子布局一模一样。
就连窗帘要蕾丝透白的都一样。
我不敢相信,余子墨居然完美地还原了这个装修计划里的所有一切。
我站在屋内,手脚冰凉。
绝望到最后,我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我总算明白了。
明明我就是室内设计师,他当初却不让我着手装修的原因。
原来,这是他和陈月的婚房。
我好可笑,竟然想着留下房子,让他一回家就能想起我。
最后,我没动房子里的任何东西。
只带走了自己的衣物和私人物品,一个行李箱,出了门。
走之前,我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只有陈月的婚房装修计划书,和我的行李。
随后,我上传到我的账号,宣告了我和余子墨的最后结局。
【这个房子不属于我,他也不属于我,后会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