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班的。时间像是被黏稠的沥青拖住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填写了调试单，交接给晚班。王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关心地问了句：“小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就早点回去歇着。”

“没事，王工，可能有点累。”沈峥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

他几乎是冲出车间的。傍晚的空气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却丝毫浇不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没有立刻回家，那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此刻像一张布满倒刺的网，让他本能地抗拒。

他骑着那辆旧电瓶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边缘的工业区街道上穿行。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投下他孤单而扭曲的影子。风呼呼地灌进他敞开的工装外套，带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却吹不散脑海里反复播放的画面——那张照片，林薇的笑，陈默的手，还有电话里她轻松愉快的语调。

“老友默契挑战”……“陈默也来了，好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一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他以为真实的温暖和付出，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虚伪肮脏的色彩。他以为自己给了她一个安稳的港湾，原来在她心里，抵不过一场同学会上的起哄，抵不过初恋一个暧昧的姿态！

电瓶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偏僻的街心小公园。这里没什么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和几张冰冷的石凳。沈峥把车支好，走到最角落的一张凳子坐下。冰冷的石凳透过薄薄的工装裤传来寒意，他浑然不觉。

他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他再次点开那张彩信照片，放大，再放大。指尖划过林薇笑靥如花的脸，划过陈默那只虚扶在她腰后的手，划过照片角落里那几个模糊却兴奋的脸。一种被当众剥光、肆意嘲弄的屈辱感，混合着尖锐的心痛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嘶吼。不行，不能失控。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那对狗男女看笑话。

他需要冷静。需要知道更多。

沈峥闭上眼，强迫自己进行深长的呼吸。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稍稍压下了那股灼烧感。再睁开眼时，眼底翻涌的狂暴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猎物般的锐利。

他开始梳理线索。发信人是谁？号码陌生，但肯定是林薇同学会现场的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别有用心？陈默现在什么情况？照片里他那身行头，不像普通工薪阶层。还有林薇，她平时虽然爱玩，但分寸感一直有，这次怎么会……是酒精上头？还是旧情复燃？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迅速退出彩信，打开手机浏览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他记得林薇提过陈默的大学和专业。

搜索框输入：[城市名]+[陈默]+[大学名]+[专业名]。

页面刷新。几秒后，几条相关的信息跳了出来。大多是些行业新闻和活动报道。沈峥一条条快速扫过，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则半年前的本地财经新闻上：

“……本次城市商业银行年度金融创新论坛圆满落幕，与会专家就普惠金融发展新路径展开深入探讨……其中，青年才俊、城商行信贷部副经理陈默提出的‘供应链金融下沉服务小微’观点，获得与会者广泛关注……”

信贷部副经理？陈默？

沈峥的眼神瞬间凝固，死死盯住新闻配图中那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男人。虽然照片是半身照，发型也更规整，但那张脸，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和彩信里那个穿着休闲衬衫、手搭在他老婆腰后的男人，完美地重合了！

城商行信贷部副经理。手握信贷审批权的位置。

沈峥的嘴角，缓缓地、无声地向上扯起。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猛兽在锁定猎物要害时露出的森然利齿。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上心脏，却在尖端开出了名为“机会”的恶之花。

一个计划，一个模糊却带着毁灭性吸引力的轮廓，在他被愤怒和痛苦反复灼烧的脑海中，开始缓慢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关掉浏览器，手指因为兴奋和某种冰冷的决绝而微微颤抖。再次点开通讯录，这次，他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徐海。一个他以前在另一个汽修厂干活时认识的工友，脑子活络，路子野得很，后来听说混进了放贷圈，专做那种“快钱”生意。

电话拨了出去。

“喂？海子？是我，沈峥。”沈峥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空旷寂静的小公园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好久没联系。最近忙什么？……嗯，我？遇到点事，想找你聊聊……对，就是现在。‘老地方’？行，我半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沈峥站起身。夜风更凉了，吹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林薇和陈默那张刺眼的合影，眼神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跨上电瓶车，拧动把手。车子发出低沉的嗡鸣，载着他，像一支离弦的冷箭，猛地扎进了城市霓虹闪烁的、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方向，是城西那片鱼龙混杂、灯光暧昧的街区。

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