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几个男同学起哄让郗棠玩“真心话漂流瓶”。
她抽中了“给初恋发我想你”。
我坐在监控室看着她低头打字，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十一分钟。
当晚，起哄最凶的穆原被匿名举报学术造假。
第二天，策划者赵磊的婚外情照片出现在他公司内网。
第三天，撺掇郗棠的陈茜接到丈夫的离婚协议。
当我把离婚协议推给郗棠时，她终于慌了：“你听我解释...”
我笑着按下碎纸机开关：“解释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也尝尝被当众羞辱的滋味。”
冷气开得足，隗临渊指尖夹着的烟，那点猩红在昏暗的监控室里明明灭灭。他整个人陷在高背的黑色办公椅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只有眼睛是活的，死死钉在面前那方最大的液晶屏幕上。
屏幕被分割成十几个小格，清晰映出“海悦轩”豪华包厢里的喧嚣。水晶吊灯的光砸在光洁的杯盘上，晃得人眼花。七八年没见的老同学，推杯换盏，脸红脖子粗，声音隔着音响传过来，嗡嗡的，带着一种油腻的、令人作呕的热闹。
他的妻子郗棠，就坐在这片热闹的中心偏右一点的位置。
她今天穿了条雾霾蓝的丝绒长裙，衬得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瓷。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偶尔侧头倾听旁边人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社交性的笑容，温婉又得体。隗临渊的目光掠过她微弯的唇角，落在她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杯上。
他记得出门前，她对着玄关的镜子调整那条项链的搭扣，侧脸线条柔和，语气也随意：“老同学聚聚，估计十点前就回。”
现在，墙上的挂钟指针，不偏不倚地指着十点十五分。
包厢里的气氛被酒精和久别重逢的虚假亲昵拱得越来越高。坐在郗棠斜对面的赵磊，挺着个发福明显的啤酒肚，脸膛通红，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引得满桌哄笑。坐在赵磊旁边的陈茜，化着浓妆，眼波流转，时不时插几句，声音尖利。而主位上那个穿着骚包暗紫色条纹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叫穆原，当年班里的学霸，如今据说在某个重点大学混得风生水起，正端着酒杯，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隗临渊认得这几张脸。赵磊，陈茜，穆原。郗棠大学时代关系尚可的同窗。他吸了口烟，辛辣的尼古丁气息滚过喉咙，压住心底那点翻腾的冷意。
就在这时，穆原放下酒杯，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脸上挂着那种掌控全场的、令人不太舒服的笑：“哎哎哎，各位老同学，光喝酒多没劲？咱们来点助兴的怎么样？玩个游戏，热热身！”
“好啊！玩什么？”陈茜第一个拍手响应，眼睛亮得过分。
赵磊也立刻来了精神，拍着桌子：“对对对！穆教授发话，必须玩！玩点**的！”
“**的？”穆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桌，最后在郗棠身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探究和戏谑，“太出格的咱不玩，就玩个……‘真心话漂流瓶’吧！简单，怀旧，又能联络感情！”
包厢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和口哨声。有人立刻起哄：“穆教授有品位！就玩这个！”
“真心话漂流瓶？”郗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显出一点迟疑。
“哎呀，郗棠，别扫兴嘛！”陈茜立刻凑过来，亲昵地挽住郗棠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多好玩的游戏啊！大家难得聚一次，放轻松点！就是个小游戏，写着玩玩的，谁还能当真不成？”
“就是就是！”赵磊的大嗓门立刻跟上，“郗大美人，你这结了婚，胆子怎么还变小了？放心，尺度绝对可控！穆教授在这儿把关呢！”他朝穆原挤挤眼。
穆原矜持地笑了笑，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落在郗棠身上：“老同学了，图个乐子，无伤大雅。郗棠，给个面子？”
七八双眼睛，带着酒精催化的兴奋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窥探欲，齐刷刷地聚焦在郗棠身上。灯光下，她脸颊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握着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屏幕前，隗临渊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烟灰无声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烫出一个小小的焦痕。他盯着郗棠，像一头蛰伏的兽，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落网的瞬间。
郗棠的目光在起哄的赵磊、陈茜、穆原脸上缓缓扫过。他们的笑容热切，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让她不适的鼓噪。包厢里其他同学也停止了交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腻的、不容拒绝的期待。
她微微吸了口气，脸上那点迟疑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取代，随即又覆盖上惯常的温婉面具。她垂下眼睫，看着面前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行吧。”
两个字，轻飘飘的。
屏幕前，隗临渊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颤。烟蒂上那点猩红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像是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随手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利落得近乎凶狠。监控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丈夫”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游戏开始了。
一个空的红酒瓶被放在桌子中央。瓶口旋转，带着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绪一起晃动。第一次，瓶口指向了一个有些微胖的男同学。他抽到的纸条是“大学里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挠着头，憨笑着回答：“最后悔没跟隔壁班的班花表白呗！”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打趣。
气氛似乎轻松起来。酒瓶再次转动。
隗临渊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郗棠。他看到她随着大家的笑声也弯了弯唇角，但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她的手指在桌下，似乎无意识地缠绕着自己的裙角，一个暴露内心不安的小动作。
瓶口慢悠悠地停下。
这一次，不偏不倚，正对着郗棠。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混合着兴奋和看好戏意味的起哄声。
“哇哦——！”
“郗棠！轮到你了！”
“手气不错啊！快抽快抽！”
穆原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掌控者的满意，将那个装满折叠小纸条的玻璃碗推到郗棠面前。赵磊和陈茜更是激动地拍着桌子，眼睛放光，仿佛即将揭晓什么重大秘密。
“快啊郗棠！看看是什么！”
“别紧张别紧张，都是小问题！”
“对对对，玩玩而已嘛！”
郗棠看着眼前那个小小的玻璃碗，里面五颜六色的纸条像无数窥探的眼睛。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几秒钟的沉默，在起哄声中显得格外漫长。她终于伸出手，指尖在碗里犹豫地拨动了一下，然后拈起一张叠得最小的蓝色纸条。
展开。
她的目光落在纸条上，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在包厢水晶灯明亮的光线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刚才强撑的温婉笑容彻底凝固，然后碎裂，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苍白。
“写的什么呀？快念出来！”陈茜迫不及待地催促，声音尖锐。
赵磊也伸长脖子：“就是！别藏着掖着！念！”
穆原没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郗棠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她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扫过起哄最凶的几张脸，又像是承受不住那灼热的目光般飞快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几乎要将纸条嵌进皮肉里。
“念啊！郗棠！”赵磊有些不耐烦了，声音拔高。
陈茜也凑得更近，带着酒气：“就是，抽到了就要认！游戏规则嘛！”
在越来越大的催促声浪中，郗棠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她再次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看向穆原。穆原只是微笑着，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郗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她张开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却清晰地通过音响传到了监控室：
“给……你的初恋发一条消息，内容是：‘我想你了。’”
短暂的死寂。
随即，更大的、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的尖叫和口哨声轰然炸开！整个包厢彻底沸腾！
“哇靠——！劲爆！”
“初恋！郗棠的初恋是谁啊？”
“发！快发！发完截图发群里！”
“哈哈哈！穆教授这题目太绝了！”
赵磊兴奋得直拍大腿，陈茜则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死死盯着郗棠和她手里的手机。穆原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那抹掌控一切的笑意，仿佛在欣赏自己精心导演的一幕好戏。
屏幕前，隗临渊的背脊离开了椅背。他微微前倾，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监控屏幕的冷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没有暴怒，没有砸东西，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他看着他的妻子，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像个被提线操纵的木偶，苍白着脸，慢慢地、慢慢地从随身的精致手袋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解锁。屏幕的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着内心剧烈的挣扎和煎熬。
时间，在喧嚣的催促声和隗临渊死寂的注视中，一分一秒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看不见的地方缓慢切割。
十点二十一分。
她的指尖终于落下，点在屏幕的虚拟键盘上。
一个字母。
又一个字母。
监控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极细微的嗡鸣。隗临渊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最精密的镜头，捕捉着屏幕上郗棠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低垂着头，长发完全遮住了侧脸，只有那握着手机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暴露在视野里。
那手指悬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上，最初是僵硬的，带着一种抗拒的颤抖。然后，在周围越来越响、越来越不耐烦的起哄声中，指尖终于极其缓慢地、迟疑地落下。
嗒。
一个字母在输入框里跳出来。
然后是第二个。
她的动作很慢，慢得令人窒息。每一次指尖的抬起落下，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艰难无比的角力。包厢里的噪音透过音响传来，赵磊的大嗓门、陈茜尖锐的笑声、穆原带着笑意的催促，还有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噪，汇成一股令人烦躁的洪流。
“快点啊郗棠！磨蹭啥呢？”
“就是！发个信息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
“别不好意思嘛！初恋谁没个念想？理解理解！”
“截图！记得截图！发群里给大家鉴定鉴定！”
“哈哈哈，说不定人家初恋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收到这消息不得懵圈？”
催促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屏幕里，郗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那些喧嚣的逼迫下，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又像是认命了，指尖再次落下，继续在那方小小的屏幕上敲击。
嗒…嗒…嗒嗒…
声音很轻，隔着屏幕几乎听不见，但隗临渊却觉得自己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那每一次敲击的脆响，像冰锥一下下凿在他的耳膜上，凿进他的胸腔里。他盯着那在屏幕上缓慢移动的手指，看着输入框里逐渐增加的文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隗临渊的目光扫过监控屏幕角落的时间显示。
十点二十一分…十点二十二分…十点二十五分…
那短短一行字——“我想你了”——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难写的天书。
她的手指移动得异常艰难。有时会突然停住，悬在半空，几秒钟后才落下敲下一个字母。有时会飞快地按几下，然后又在某个地方卡住，似乎是在删改。输入框里的文字出现又消失，反反复复。
十点二十七分…十点二十九分…
包厢里的起哄声渐渐带上了戏谑和不满。
“还没好啊？郗棠，你这酝酿感情呢？”
“该不会是在打一篇小作文吧？哈哈哈！”
“就是！四个字加一个句号，有这么难吗？”
“该不会是……初恋太刻骨铭心，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陈茜阴阳怪气地笑着，声音刺耳。
穆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郗棠，游戏而已，大家等着呢。别太较真，发出去就完事了。”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像在敲打一个倒计时的钟。
十点三十分。
郗棠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那只悬在屏幕上方、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指尖重重地落下，按在了那个小小的“发送”图标上。
动作快得几乎没有犹豫。
下一秒，她像是被那图标烫到了一般，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不算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包厢里却异常清晰的闷响。
完成了。
监控室里，隗临渊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他看着郗棠扣下手机后，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随即又强撑着挺直，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空洞的、近乎麻木的微笑，迎向周围爆发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哄笑和掌声。
赵磊兴奋地拍桌子：“发了吧？截图呢？给我们看看发给谁了？”
陈茜也凑过去，想伸手去拿郗棠扣在桌上的手机：“对啊对啊，让我们也见识见识郗大美人的初恋是何方神圣！”
穆原则是满意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似乎在评估郗棠的反应。
郗棠死死按住桌上的手机，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一种强装的轻松：“发都发了，截图……就算了吧。怪不好意思的。”她的笑容僵硬，眼神躲闪。
“别啊！”赵磊不依不饶，“游戏规则嘛！发出来大家乐呵乐呵！”
“就是！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陈茜帮腔。
小小的拉扯在郗棠身边展开。她紧紧护着手机，身体微微后缩，脸上那点强装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露出底下狼狈的底色。
屏幕前，隗临渊缓缓地、缓缓地靠回了椅背。冰冷的皮革触感贴上他的脊背。他微微仰起头，后颈靠在椅背上方的边缘，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监控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极其缓慢地、用力地蹭过自己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冰冷。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私人手机。屏幕解锁，幽蓝的光映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精准地操作着，点开一个界面简洁得近乎冷酷的加密通讯软件。
屏幕的光线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也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计算。
他选中了一个备注为“Zhao”的联系人，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眼中淬了冰的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