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屿冲进家门的时候,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濒临溺亡的鬼。
我正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唯一还算完好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瑞士军刀。刀锋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芒。地上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金属残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怪兽的獠牙。
“砰!”防盗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墙壁都似乎跟着颤了颤。
她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得像要炸开。精心打理的卷发乱得像鸡窝,几缕被汗水黏在惨白的脸颊上。早上出门时那身价值不菲的米白色套装,此刻沾满了灰尘,领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同样被撕破的蕾丝内衬。最刺眼的,是她左脸颊上那几道清晰无比、微微肿起的指痕!红得发紫,在她那张素来精致得如同瓷器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和屈辱。
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惊魂未定、屈辱、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当她看到坐在废墟中、好整以暇擦着刀的我时,那茫然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怒火取代。
“江临!是你!一定是你干的!”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猛地朝我扑过来,高跟鞋踩在玻璃渣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也浑然不觉。“那张照片!是你发给裴裴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们!”
她扑到沙发前,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带着风声,直直朝我的脸抓来!指甲上闪亮的碎钻,此刻像淬毒的爪牙。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握着瑞士军刀的手腕只是轻轻一翻,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无声地横在了她抓过来的手腕前方,距离她细腻的皮肤只有不到一厘米!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指甲离我的脸只有几寸距离,却再也不敢前进分毫。冰冷的刀锋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刀锋上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
“我毁了你?”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漆屿,看看你脸上的巴掌印。那是谁毁的?是我吗?”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她脸颊上那刺目的指痕,扫过她被撕破的衣领,扫过她眼中那尚未褪尽的惊恐和屈辱。
“是裴烬,对吗?”我替她说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你那个…‘生命的一部分’?那个你穿开裆裤就认识的‘亲哥哥’?那个你穿着我的衬衫、用我的刀也要喂他吃早餐的‘家人’?”
“他…他只是一时冲动!他被那张照片气昏头了!”漆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腕被无形的刀锋逼得微微颤抖,身体却还在试图为裴烬辩解,只是那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在哀鸣。“他不知道那是假的!是有人陷害我们!江临,你听我说,那照片是假的!是合成的!是有人要挑拨离间!”
“假的?”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狼藉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漆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当裴烬是傻子?照片是假的?那温泉度假村的消费记录是假的?你‘封闭培训’那几天和他同住一间房的酒店记录也是假的?”
我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些她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意外”和“巧合”,此刻被我一件件、血淋淋地撕开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徒劳地摇着头,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渍,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我们只是…只是泡温泉放松一下…什么都没发生!真的!江临,你相信我!裴裴他…他当时只是喝多了,有点失控…他不是故意的…”
“相信你?”我猛地收起了那点虚假的笑意,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极地寒冰,锐利得能刺穿她的灵魂!“漆屿,我的信任,早他妈被你和你那个‘亲哥哥’嚼碎了喂狗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你告诉我,哪门子的‘兄妹情’需要半夜三点穿着吊带睡裙去送醒酒汤?需要头靠头在电影院蹭九十分钟?需要他搂着你的腰,手都快伸进你衣服里拍照?!需要你穿着我的衣服喂他吃饭?!需要你们在温泉里贴得跟连体婴一样?!啊?!”
我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她摇摇欲坠的辩解上。她被我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身后满地的玻璃碎片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手腕险险擦过冰冷的刀锋,吓得她尖叫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现在,他为了张照片,就能把你打成这样!”我指着她脸上的指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维护的‘家人’?这就是你所谓的‘生命的一部分’?漆屿,你贱不贱?!”
“贱”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漆屿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对!我就是贱!”她嘶声尖叫,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绝望和破罐破摔的狠厉,“我就是离不开裴裴!怎么样?!江临,我告诉你,就算他打我,骂我,我也认了!我就是爱他!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爱他!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一个备胎!一个可怜虫!你永远比不上裴裴!永远比不上!”
她像疯了一样,把心底最阴暗、最不堪的念头,连同对我的鄙夷和憎恨,一股脑地吼了出来!仿佛只有用最恶毒的语言刺伤我,才能稍稍缓解她此刻被揭穿、被羞辱、被裴烬打耳光的巨大痛苦。
空气,死寂了。
只有她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狼藉的客厅里回荡。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曾经爱入骨髓、此刻却面目狰狞如同恶鬼的女人。她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焦臭的青烟。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有一种沉到深渊底部的、死寂的冰冷,迅速蔓延开来,冻结了所有的情绪。
原来如此。
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备胎。可怜虫。
五年掏心掏肺,换来的就是这锥心刺骨的真相。
我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横在她面前的瑞士军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无声地合拢,被我随手丢在旁边的碎玻璃堆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动,让陷入疯狂嘶吼的漆屿猛地一滞,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刚才的暴怒和质问,仿佛从未发生过。
“说完了?”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被我这种极致的平静吓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说完了,就滚。”我抬手指向大门,动作机械而冰冷,“带着你对你‘亲哥哥’那感天动地的‘爱’,滚出我的房子。现在,立刻。”
“江临…”她似乎被我这副样子彻底吓懵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和…哀求?
“滚!”我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开!声音里蕴含的冰冷杀意和决绝,让她浑身剧震,最后一点勇气也瞬间瓦解!
她惊恐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叫江临的男人。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高跟鞋踩在玻璃渣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她捂着脸颊上的指痕,又看了看我毫无生气的脸,最终,所有的疯狂、辩解、不甘,都化作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她猛地转身,像逃避瘟疫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手忙脚乱地拧开门锁,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连掉在地上的那只高跟鞋都顾不上捡。
“砰!”
防盗门再次被重重甩上,隔绝了她仓皇逃离的背影。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满地的狼藉。
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酒液、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漆屿的甜腻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刚才,那把刀离她的手腕只有一厘米。只要我稍微动一下念头…
不。
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肉体上的伤害,远不及精神上的毁灭来得彻底,来得…痛快。
我慢慢走到那扇被漆屿甩上的大门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下是尖锐的玻璃碎片,硌得生疼,但我毫无所觉。
我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一个监控画面——裴烬公司的停车场。裴烬那辆骚包的亮蓝色跑车正停在他的专属车位上。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调出另一个界面。那是一个远程控制程序,连接着我几天前,趁着夜色,悄悄安装在裴烬跑车底盘下的一个微型GPS定位和远程断油装置。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裴烬车辆的闪烁光点,眼神空洞,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
扯出一个冰冷、扭曲、毫无温度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
“裴烬,”我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打她的那一巴掌…很响。”
“我很喜欢。”
“所以,我决定…送你一份更大的‘回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