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了。
我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回头。
一个男人,坐着电动轮椅,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微敞开,能看到锁骨的轮廓。一张脸,英俊得不像话,鼻梁很高,嘴唇很薄,那双眼睛,黑得像深渊,看人时一点情绪都没有。他的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破碎感。
傅承砚。
我的“丈夫”。
上一世,我怕他怕得要死。他身上那股消毒水味总让我想起医院,想起我妈。他话很少,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个物件。我以为他和我那一家子是一伙的,都想把我弄死。
现在再看他,那张脸上除了冷,好像还有点别的。一种掩饰得很好的疲惫。
他控制着轮椅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我身上,没什么温度。
“醒了?”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我没做声,只是看着他。心脏还在跳,但已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一盘死棋,现在有机会重新下了。
他似乎对我这种“大胆”的注视有点意外,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从轮椅旁拿起一份文件,扔在梳妆台上。
“看看,没问题就签了。”
又是这个。我记得。一份婚内协议。
上面写得很清楚,我们是契约婚姻,为期一年。一年内,我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不许干涉他的私事,不许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幻想。一年后,离婚,我可以拿到五千万,以及市区的一套公寓。
上一世,我看到这份协议,屈辱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觉得他是在侮辱我,把我当成一个用钱就能打发的**。我哭着说我不要钱,我只想回家。
结果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就滚。”
我没地方滚,只能哭着签了字。
现在,我看着那份文件,心里一片平静。五千万?太少了。我那一家子,从傅家拿到的彩礼,可是足足五个亿。
我没去拿那份协议,反而朝他走了两步。
他眼神一凛,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收紧了。我看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他在警惕。
“傅先生,”我开口,声音很稳,“协议我不签。”
他眼里的嘲弄一闪而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嫌少?”
“不。”我摇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来当你妻子的,不是来做交易的。只要我还是傅太太一天,我就会尽我该尽的义务。”
这话一出口,我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傅承砚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审视和怀疑的冷。他像一头被闯入领地的野兽,正在评估我的威胁性。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
“我知道。”我往前又走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又疏离的味道。
我弯下腰,双手撑在他轮椅的扶手上,俯视着他。这个姿势,让我们的位置瞬间颠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他审视着卑微的我。
而是我,这个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在打量我的第一个猎物,或者说……盟友。
“傅先生,姜家把你传得很难听。说你残暴,扭曲,还是个废人。”我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像魔鬼的私语,“可我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呢?总得试试看,我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他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掀起了暗涌。
他想推开我,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我笑了。
很好。
傅承砚,这辈子,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我直起身子,没再看傅承砚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径直走到那张特大号的大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就这么躺了下去。
“我累了,要睡了。”我对着天花板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清楚。
身后一片死寂。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在我后背上刮来刮去。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我在赌。赌他今晚不会把我扔出去。
上一世,我签完协议,就被他赶去了客房。这一世,我要留下来。这个卧室,是这座房子的心脏,也是离他最近的地方。我要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大概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轮椅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闭着眼,能听出他正在靠近床边。他身上的那股冷气,也跟着过来了。
他停在了床头。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居高临下看着我的样子,眼神里肯定全是探究和冰冷。
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开关的轻响。他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壁灯。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黑暗里,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被放大了。我听到他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他没走。
他就停在床边。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们俩,一个躺着装睡,一个坐着不动,像两件没有生命的家具,在这间巨大的卧室里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快要装不下去了。后背的冷汗把真丝睡裙都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就在我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和无奈。
然后,轮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浴室的方向去了。
我这才敢松开攥紧的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和指甲印。
赌对了。
我没被赶走。
浴室里传来水声。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水声停了。轮椅的声音再次出现,他从浴室里出来了。
我依旧闭着眼,但我的耳朵竖得像兔子。
我听到他停在了床的另一边。然后,是衣物放在沙发上的声音。再然后,我身边的床垫,轻轻地陷下去了一块。
他上床了。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被一种更清冽的皂角香取代。
他躺了下来,和我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们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黑暗里,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这张床很大,但他的存在感太强了。他就像一块万年寒冰,躺在我旁边,整个床都跟着降温。
比停尸间还冷。
上一世,我连他的衣角都不敢碰。而现在,我就躺在他身边。这个认知让我觉得荒谬,又觉得**。
我不知道他睡着没有。
我只知道,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是被窗外刺眼的光弄醒的。
我一睁眼,就对上了傅承砚的眼睛。
他已经醒了,侧躺着,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眼神,比昨晚更复杂。晨光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让他看起来不像昨晚那么有攻击性。
但他的眼神依旧锋利。
“你,”他终于开口,嗓子比昨晚更哑了,“不怕我?”
我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来,睡裙的吊带滑下来一根,露出肩膀。我没急着拉上去,就那么看着他。
“怕什么?”我反问,“怕你吃了我?”
他没说话,视线从我的脸,往下,落在我滑落吊带的肩膀上。他的目光没什么情欲,更像是在研究一件物品的构造。
“昨晚你说的,尽妻子的义务,”他忽然开口,语调平平,“包括什么?”
来了。
我就知道他会问。
我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我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挂满了崭新的衣服,都是我那个好姐姐姜月的尺码和风格。清一色的白色、米色、浅蓝色,款式都是最显清纯无辜的那种。
姜月最会装了。
我从里面随便拿出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转过身,当着傅承砚的面,脱掉了身上的睡裙。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有实质一样,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丝毫的扭捏。这副身体,上辈子已经死过一次了。皮囊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远没有报仇重要。如果能利用,为什么不用?
我慢条斯理地穿上那条连衣裙,拉上背后的拉链。
然后,我才回头看他。
“义务,就是傅先生你想要的一切。”我冲他笑了笑,这个笑容肯定很难看,因为我早就忘了怎么真心实意地笑,“只要我能给,只要你要。”
傅承砚坐在床上,他第一次没有看我的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了别处,喉结又一次滚动。
“穿好衣服,下楼吃饭。”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今天回门,别给我丢人。”
说完,他按了一下床头的一个按钮。很快,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推门进来,手里还推着一个备用轮椅。
是他的特助,姓周。上一世,我没少被这个周特助用看傻子的眼神鄙视过。
周特助推着轮椅到床边,和另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护工一起,熟练地,又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把傅承砚从床上“搬”到了轮椅上。
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我看到在被子被掀开的一瞬间,傅承砚盖着薄毯的腿。那双腿,形态是正常的,只是……一动不动。
他的残疾,是真的。
但他的眼神告诉我,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甘于残疾的人。
他比任何正常人,都更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