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储物柜里的牛奶，总在上午消失。

我装了监控，见对桌李哥每天顺手拿走，还跟人说：“小吴这姑娘喝不了凉的，放着也是浪费，我帮她喝了。”

我找他理论，他反倒笑：“至于吗？一瓶牛奶而已，我早餐没喝够，拿了怎么了？”转头又顺走我桌上的全麦面包。

隔天我换成过期酸奶，特意加了腹泻药粉搅匀。

他照常拿走，没两分钟就皱着脸猛吐，吐完又拉。

我盯着屏幕，嘴角微扬——谁让他总爱贪小便宜。

第二天不见李哥人影，听说住院了……

清晨七点半，办公室还空无一人。

只有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我刷开指纹锁，玻璃门应声而开。

一股清洁工刚拖过地、略带潮湿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我径直走向靠窗的那个工位。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我放下通勤包，习惯性地打开桌面下方的迷你储物柜。

柜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里面本该放着两盒牛奶的空间，此刻又是空空如也。

只剩下昨天我故意留下的、作为标记的一张彩色便签纸，孤零零地贴在柜壁上。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次了。

或者第八次？

我有点记不清了，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底慢慢拱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这种情绪。

为了一瓶牛奶，似乎不值得动怒。

别人肯定会这么说。

可那种如影随形的、被侵犯的感觉，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关上柜门，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眼角余光扫过对面那张桌子。

桌子收拾得还算整齐，但键盘旁边总放着几个捏扁的易拉罐，显示着主人的另一面。

那是李茂的工位。

李茂，比我早进公司五年，算是部门里的“老大哥”。

他总喜欢拍着新人的肩膀，说“有事找李哥”。

部门聚餐时，他劝酒最凶。

分配任务时，他把棘手的、不出彩的活儿自然而然推给年轻人。

比如我，吴玖。

我的名字简单，好记。

但似乎也容易被忽略。

就像我的牛奶，总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九点整，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办公室渐渐充满了敲键盘、打电话、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李茂是踩着点进来的，手里拎着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

他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地和每个人问好。

“早啊各位！”

“哟，张姐，新发型不错啊！”

他走到我旁边，很自然地停下。

“小吴，来这么早？年轻人就是有干劲！”

他身上带着一股烟味和早餐摊的油烟味混合的气息。

我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

“李哥早。”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的储物柜方向。

然后落回我脸上，笑容更盛。

“好好干！”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把煎饼果子放在桌上，塑料袋发出哗啦的响声。

我转过头，继续盯着屏幕上的报表。

数字像蚂蚁一样爬行，我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我能感觉到，某种决定正在心里慢慢成形。

中午休息时，我去了写字楼下的电子产品店。

我买了一个最小的、伪装成充电宝的微型摄像头。

店员是个年轻男孩，热情地向我介绍着各种功能。

“超长待机，高清广角，手机APP实时查看，带红外夜视……”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直接付了钱。

回到工位，趁着大家都去吃饭还没回来，我快速地把摄像头粘在了储物柜内侧的顶部。

那个角度，正好能拍下整个柜门和伸进来的手。

做完这一切，我坐回椅子上，心跳有点快。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拍到什么。

也许，我内心深处希望什么都拍不到。

希望只是我自己记错了，或者牛奶是不小心滚落到哪个角落了。

那样虽然显得我有点蠢，但至少……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心里发堵。

下午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我时不时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新安装的APP。

监控画面很清晰，柜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放进去的那瓶新牛奶，孤零零地立着。

李茂下午好像很忙，一直在打电话，声音很大，时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以前觉得是豪爽，现在听来却有点刺耳。

快下班时，行政部的柳芸过来分发节日福利券。

她是个热心的姑娘，比我小两岁，脸上总挂着笑。

“玖姐，你的券。”

她把一张印刷精美的纸券放在我桌上。

“谢谢。”

我接过券，随口问了一句。

“柳芸，你工位旁边的柜子，会放吃的吗？”

“会啊！”她眨眨眼，“我常放点零食水果什么的，饿了随时补充能量。怎么了玖姐？”

“没什么，”我摇摇头，“就是有时候感觉东西好像被动过。”

柳芸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你得小心点哦，咱们这层楼，好像是有那么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

她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之前业务部那个谁，好像就因为类似的事闹过不愉快。”

她没明说，但我顺着她的目光，心沉了一下。

那个方向，正好包括李茂的工位。

“不过也没证据啦，”柳芸很快又笑起来，“可能就是谁顺手拿了忘了说。大家都是同事，也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撕破脸。”

她拍拍我的肩膀。

“下次你放点不值钱的东西试试？”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不值钱的东西？

一瓶牛奶确实不值钱。

但那种不被尊重的感觉，值多少钱呢？

下班铃响，大家开始收拾东西。

李茂一边关电脑，一边大声说：“走了走了，接孩子去咯！小吴，还不走？”

“马上，李哥你先走。”

我看着他把公文包夹在腋下，和几个男同事说笑着离开了。

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牛奶还安静地待在柜子里。

我锁上柜门，背上包，也离开了公司。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复杂。

我希望明天早上，能看到牛奶原封不动。

那样，我就可以嘲笑自己的多疑和小心眼。

然后把这个小小的摄像头扔进抽屉深处。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