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之后的日子,果然顺畅了许多。
下人们办事殷勤周到,连张嬷嬷见了我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我知道,这暂时的安宁是建立在萧玦那不确定的“关注”之上,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堡垒,随时可能倾覆。
我必须加快速度。
我手中的资本依旧有限,那些金银珠宝虽价值不菲,但过于扎眼,不便大量变现。
那座小田庄是稳定的进项,但回报缓慢。我需要更高效、更具潜力的投资渠道。
我的目标,是“人”。
通过那个已被我初步驯服的管事婆子,我接触到王府采买体系外的一些三教九流。
我谨慎地筛选着信息,像沙里淘金般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这一日,婆子带来一个消息:“姑娘,南城那个专写讼状替人申冤的柳秀才,您可还记得?前次您让老奴留意有些才学却困顿的读书人。”
我略一沉吟,想起来了。
那是个屡试不第的耿直书生,因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了本地胥吏,活得穷困潦倒,但一手文章和律法见解却颇为犀利。
我曾让婆子在他最窘迫时,以“仰慕才学”的名义,匿名接济过几次。
“他怎么了?”
“他前几日不知怎的,惹上了京兆尹家的公子,被诬陷偷窃,眼看就要被问罪流放。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婆子语气带着惋惜,也有一丝“早知如此”的意味。
我心中一动,风险与机遇并存。
柳秀才此人,有才,有傲骨,但缺乏资源和靠山。
若能救他于危难,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远胜锦上添花。
况且,一个精通律法、熟知底层规则且对我心怀感激的未来官员,其潜在价值,岂是金银可比?
“嬷嬷,”我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平静,“我记得你有个远房侄子,在京兆尹府上当差?”
婆子一愣,随即点头:“是,是个不起眼的皂隶。”
“让他给柳秀才递句话,”我淡淡道,“就说出首诬告者,其妻弟昨日在赌坊欠下巨债,抵押之物,似乎是一方……不该在他手中的官印。”
婆子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等信息,我一个深居王府的“替身”如何得知?
自然是通过我那隐秘的信息网络,那个连她都摸不清底细的“合伙人”提供的。
我没有解释,只吩咐:“告诉他,只要话带到,柳秀才知道该怎么做。事后,你以你的名义,再送他十两银子,助他安心备考下一科。”
婆子不敢多问,连忙应下退去。
几天后,消息传来。
柳秀才当堂反诉,证据确凿,不仅自身冤情得雪,还顺势扳倒了那个诬陷他的胥吏。
京兆尹公子灰头土脸,而柳秀才一战成名,虽暂时依旧清贫,却赢得了“不畏强权、明察秋毫”的名声。
我知道,这笔投资,成了。
我在未来的朝堂中,埋下了一颗或许不起眼,但关键时刻可能发挥奇效的棋子。
处理完柳秀才的事,一个更重要的机会悄然降临。
临近中秋,宫中设宴。
萧玦大概是想让“月奴”这张脸在正式场合再**一下某些人,或是出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心态,竟破例要带我入宫。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
飞檐斗拱,琉璃碧瓦,极尽奢华,却也透着无形的压抑。
我谨守本分,低眉顺眼地跟在萧玦身后,扮演着一个因见识天家威严而惶恐不安的柔弱女子。
宴席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萧玦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敬酒寒暄。我得以暂时隐身,悄悄观察着席间的众生相:权倾一时的重臣,阿谀奉承的官僚,还有那些珠光宝气、明争暗斗的后宫女眷。
趁萧玦与一位武将交谈的间隙,我借口更衣,由宫女引着暂时离席。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御花园角落,却隐约听到压抑的呜咽和呵斥声。
我示意宫女噤声,悄然靠近。只见月光下,几个年纪稍大的小太监,正围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身着杏黄常服的男孩推推搡搡。
那男孩衣衫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泪痕,却紧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哼,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过是个没人要的摆设!”
“把身上的玉佩交出来!反正你戴着也是浪费!”
我心中一凛。
那杏黄色,虽不是正式的龙袍,但在这宫禁之中,除了那位年幼的皇帝萧桓,还有谁敢穿?
先帝早逝,萧桓幼年登基,朝政大权皆由摄政王萧玦把持,他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瞬间权衡利弊。出手,可能惹麻烦;不出手,于心难安,而且……这可能是一个无法复制的机会。
就在一个小太监伸手要去扯那男孩的玉佩时,我轻轻咳嗽了一声,从树影后走了出来。
那几个小太监吓了一跳,见我只带了一个宫女,衣着虽不俗却非宫装,显然不是高位妃嫔,胆子又大了起来。
其中一个领头的尖声道:“你是哪个宫的?少管闲事!”
我没有理他,目光直接落在那个男孩身上。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委屈,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倔强。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轻轻递给他,声音温和得如同月色:“擦擦吧,男孩子,流血不流泪,但被灰尘迷了眼睛,擦干净就好。”
我没有称呼他“陛下”,也没有任何卑躬屈膝之态,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愣住了,呆呆地接过手帕,忘了哭泣。
我这才站起身,看向那几个色厉内荏的小太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滚。”
许是我此刻的气势不像个普通女眷,又或许是他们做贼心虚,几人面面相觑,终究是灰溜溜地跑了。
我没有多留,甚至没有再看那小皇帝一眼,只是对引路宫女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走出几步,我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带着鼻音的一句:“……谢谢。”
我没有回头,心中却已波澜起伏。
我救了他一次,但更重要的是,我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份不带功利色彩的、平等的善意。
这份善缘,或许比投资十个柳秀才都更有价值。
回到宴席上,萧玦瞥了我一眼,并未多问。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
那晚回府后,我在我的秘密账本上,又添了崭新的一页。
一页记录着对落魄书生的投资,另一页,则空着,只在顶端写了两个字:“奇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