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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黑道大姐大乔冰妍收养了一对兄弟,待遇云泥之别。
一个当野狗穷养,一当公子富宠。
对此,乔冰妍振振有词。
“哥哥江执砚未来要做乔家的男主人,与我并肩执掌乔家,必须抹杀所有个性。”
“只有穷养,才能磨炼意志。”
“至于弟弟江倦,我只当个消遣,随他享乐便是了。”
于是,江执砚从六岁到十八岁,尝尽了人间苦楚。
为了从下水道口抠出滚落的五毛钱硬币,他可以不顾污秽,指甲外翻。
为了追回被小混混抢走的一块钱,他可以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骨裂。
甚至为了凑钱看病,他卖掉了自己的一颗肾,连麻药都没有打。
只有收废品的阿婆,见他可怜,总会偷偷给他做一碗热汤面。
直到这日,阿婆突发重病,危在旦夕。
医院里。
江执砚跪在乔冰妍跟前,磕了整整一百多个响头。
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脸颊滑落。
“冰妍姐!求求你!能不能给我涨一点生活费,就一块!只要多一块钱!阿婆就能做手术了!我求求你了!!”
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又重重磕下。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回荡,一声接着一声。
可江执砚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鲜血大股大股渗出,远看像一个血人。
乔冰妍垂眸看着,看着这个他亲手培养的、未来的乔家男主人,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动了一下。
她刚要开口说什么。
就在这时,穿着昂贵高定西装的江倦走来,轻轻挽住乔冰妍的胳膊。
语气温柔,却字字如刀:
“大哥,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妍姐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哥你好呀。大哥你将来是要做乔家男主人的,现在心志不坚,将来怎么辅佐冰妍,怎么执掌偌大家业?”
“为了一点私情就要死要活,甚至不惜用自残的方式来逼迫妍姐心软......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妍姐这十几年磨炼你心智的苦心吗?”
“你现在每退让一分,将来可能就会让妍姐和乔家,陷入万劫不复呀!”
江倦这番“深明大义”的话,瞬间让乔冰妍眼中的恻隐收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江执砚,仿佛在看一件不合格的器具:
“阿倦说得对。”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连这点取舍都做不到,将来怎么执掌乔家?”
“今天你可以为一个收废品的老太下跪磕头,明天是不是就能为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卖乔家的利益?”
说着,她冷漠踢开江执砚攥着她裤腿的手。
毫不留情,眼神冷得像屋檐上的雪。
江执砚心脏骤然一疼,望向乔冰妍那张冷峻的,他看了十二年的脸。
恍惚间,眼前熟悉的眉眼开始扭曲。
记忆拽回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雨天。
福利院走廊里,他和江倦并排站着。
年仅八岁的他们,面前是神情冷峻的乔冰妍,以及他身后的乔氏夫妇。
陆夫人温柔地摸了摸江执砚的头,又看了看江倦,对乔冰妍轻声嘱咐:
“冰妍,以后就从他们两个里,选一个最坚韧、最能担事的,陪你一起执掌乔家。”
那时的乔冰妍,少年老成,视线在两张小脸上扫过后,指向了江执砚。
“就你了。”
从那一天起,他和江倦的人生,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两年后,乔父乔母意外去世,乔冰妍彻底掌权。
江倦可以在奢侈品店里,眼睛不眨地买下一条二十万的高定领带,而同一时间,江执砚只能穿从垃圾桶里翻找出的旧外套。
江倦的餐桌上,摆满了空运来的鲍鱼、黑松露,而江执砚的碗里,永远是看不见油星的清水煮面条。
江倦住在乔家别墅采光最好的房间,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名牌,而江执砚则住在别墅最底层的地下室,终年湿冷。
十年。
整整三千多个日夜。
他不是没有反抗过。
他曾拖着被打得青紫的身体站在乔冰妍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这些。
而乔冰妍只是头也不抬,语气淡漠如常:
“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江执砚,你将来是要站在我身边,执掌的是偌大的乔家,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配得上那个位置?”
久而久之,他也试着用这句话来麻痹自己,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温暖的阿婆,生命垂危,急需手术。
而他,这个被乔冰妍亲口指定的、未来的乔家男主人,却连多拿出一块钱救命钱的能力都没有。
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但比额头上更痛的,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它跳了那么多年,挣扎了那么多年,此刻,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沉沉地坠了下去。
好累。
真的太累了。
江执砚抬头,看向乔冰妍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可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心裂肺:
“乔冰妍!就这一次,就多一块钱救救阿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乔冰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微启,话语寒彻骨髓:
“冥顽不灵。看来这些年的磨炼,还是没能让你明白什么叫继承人该有的责任,你还是继续反省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挽着江倦转身。
江倦回头,留下一个得意的眼神,跟着乔冰妍迈步离开。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瞬间,一声刺耳的仪器长鸣,猛地从身后的病房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江执砚的心脏!
他浑身一僵,奔向阿婆的病房,却看到医生缓缓拉上了白色的床单,盖住了阿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不......阿婆......阿婆!”
江执砚扑到床前,想要伸手去碰触,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节哀顺变吧。”
江执砚瞬间僵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冻僵后又被狠狠敲碎,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原来痛到极致,是这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隐约的声音,江执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朝窗外望去。
楼下,乔冰妍正挽着江倦的手,和他一起坐进那辆奢华的黑色轿车。
江倦摩挲着乔冰妍的手掌:“妍姐,我昨天看中了一块手表,要一百万呢......是不是有点太贵了呀?”
乔冰妍轻笑,那张对着江执砚永远冰封的脸上,此刻满是宠溺:
“喜欢就买。”
江执砚微微一颤。
喜欢就买。
这四个字像是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向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大滴大滴滑落。
她连一块钱的救命钱都不肯施舍给他,却可以眼都不眨地为江倦买一块百万手表。
原来,不是她没有心,不是她不懂温柔。
只是她的心,他的温柔,从不是给他的。
十几年的坚持,十几年的自我麻痹,在这一刻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心脏像是被彻底掏空了,冷风呼啸着穿过,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剩下死寂的虚无。
江执砚缓缓站起身,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执砚?”
对面是他小时候在福利院唯一的朋友,许薇薇,后来成了顶尖黑客,常年旅居海外。
“薇薇,帮我一个忙,安排我销户,送我出国,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立马沉声回答:“没问题,但流程需要七天时间。七天后,你的户籍信息会彻底注销。”
挂断电话,江执砚强压下心口的疼,深吸一口气。
乔冰妍,七天后,我们再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