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江揽月走下楼，看见那个礼品盒端正地摆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

盒子的绒面被细心擦拭过，整洁如新。

顾淮的意思很明显，他固执地想要江揽月接受这份心意。

江揽月在抽屉里翻找出小票。

拿起盒子，她开车去了市中心那家高端商场的高珠专柜。

她找柜员核对无误后，办理了退款。

现金到账的提示音响起时，江揽月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也轻轻落定了。

转身准备离开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商场中央新布置的音乐展厅。

她的脚步顿住了。

展厅里，顾淮和沈栀正并肩站在一起。

沈栀指着一架复古钢琴在说着什么，顾淮微微俯身倾听，不时点头。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自然而默契的氛围，他们低声交谈着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音符、曲式和演奏技巧。

那种围绕共同热爱产生的精神共鸣，是江揽月用合同、监视、威胁囚禁了顾淮一整年，也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江揽月掌控了他的一切，却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精神世界。

对比之下，她终于明白顾淮看向她时眼底的疲倦。

或许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明明已经做好决定放弃他，心脏还是无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

她收回目光，打算悄悄离开。

沈栀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带着刻意的惊讶：

“江导？”

顾淮闻声转头看来，看见江揽月的身影，条件反射般地摸向自己后颈。

那个埋着GPS芯片的位置。

他以为江揽月又在跟踪他。

江揽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不用摸了，下午我会联系医生，安排手术取出来。”

沈栀立刻用手掩住嘴，眼睛睁大：

“揽月你想通了？”

“我还以为，你会用那种方式绑住顾淮一辈子呢。”

江揽月的目光落到沈栀那只自然挽住顾淮胳膊的手上，停留了几秒。

江揽月淡淡道：

“已经没有意义了。”

顾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意识到了什么，手臂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将沈栀的手按了下去。

他看向江揽月，眼神里带着探究，语气缓和了些：

“你愿意取出芯，是想要换一种方式相处？”

他以为这是她服软和试图挽回的信号。

江揽月却摇了摇头：

“你的解约合同，助理下午会送过来，签字就生效。”

“别墅里的东西，尽快收拾好带走。”

顾淮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角：

“这种吸引注意的方式很幼稚。”

江揽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极轻地扯了一下，但那弧度很快消失了。

她盯着顾淮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种告别般的解脱：

“这一年我用了那么多办法把你留在身边。”

“但最初我捆住你，并非见色起意。”

她顿了顿，那个一周年纪念日就打算告诉他、因各种理由拖延到现在的秘密，最终说了出来：

“是因为‘GH’这个账号。”

“你曾经在我那个无人问津的旧账号下面，留下过那些很长的，认真的评论。”

“那是我走过最艰难处境时，唯一的光亮。”

江揽月拿出手机，登录了那个早已废弃的账号。

点开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留言，然后将屏幕转向他。

顾淮疑惑地接过手机，低头仔细查看。

他翻看了几条，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了然，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尴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这些评论……我当时是写给沈老师的。”

“我以为那个账号是她的，她以前提过想尝试拍一些短片。”

顾淮把手机递还给她，补充了一句：

“我没想到是你。”

江揽月接过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商场里嘈杂的人声、音乐声，仿佛在全然褪去，眼前的一切变成真空般的寂静。

原来那点她以为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而不宣的温暖微光，也不过是一场误会。

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东西，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