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咖啡桌上。陈默的脸色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褪得一点血色都不剩，眼球表面迅速攀上蛛网般的血丝。雯雯……他们碰了他的雯雯！那条短信不是空洞的威胁，他们真的能做到，而且精准地找到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刘栋探身捡起照片，只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这帮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扫视整个咖啡馆，像是要把那个刚刚送包裹的“快递员”从空气中揪出来，但哪里还有踪影。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他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磨过砂纸。他之前的绕路、小心，在此刻看来像个拙劣的笑话。对方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这种无处不在的监控感，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

“我们被盯死了。”刘栋咬着牙，将照片狠狠拍在桌上，“从你拿到那张黑卡开始，说不定更早！手机，车子，甚至你身上……”他的目光扫过陈默的口袋，那里装着忆影科技的卡片。

陈默猛地将那张黑色卡片掏出来，冰冷的金属镶边此刻像是毒蛇的鳞片。他几乎要把它扔进垃圾桶，但动作在半空中僵住。毁了它，就能摆脱监控吗？恐怕只会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报复。这是他们允许他暂时保留的“饵”，也是他们连接他的“线”。

他死死攥着卡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不能慌，绝对不能慌。雯雯还在家里等他。

“我得回去！”陈默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引得远处一两个客人侧目。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立刻见到女儿，确认她的安全。

“我开车送你！小心点！”刘栋也立刻站起，压低帽檐。

两人迅速离开咖啡馆，跳上刘栋那辆半旧的轿车。一路上，陈默不断拨打家里的电话和妻子的手机（虽然林薇不在了，但号码他还没注销，雯雯有时会用那个旧手机玩），无人接听。他又打给负责接送雯雯的托管班老师，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雯雯爸爸啊？雯雯已经被她阿姨接走了呀，刚走没多久。”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她说您今天临时有事，拜托她来接的……”

阿姨？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哪有什么姐姐妹妹！林薇是独生女！

“什么样的阿姨？！”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把开车的刘栋都吓了一跳。

“呃……一个挺年轻的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没怎么看清楚脸，但她能准确说出雯雯的名字、班级，还有您的名字和电话，说您是程序员……我看她说得都对，雯雯也认识她似的，就……”老师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安。

“雯雯认识她？”陈默的心沉入谷底。

“雯雯一开始有点犹豫，但那女人蹲下来跟雯雯说了几句话，好像提到了什么……‘妈妈留下的熊’，雯雯就跟着她走了……”

妈妈留下的熊！林薇去世前，确实给雯雯买了一个很大的泰迪熊，雯雯每晚都要抱着睡！这种细节，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陈默浑身冰冷，感觉车厢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往我家开！快！”他对刘栋吼道，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刘栋一言不发，猛踩油门，车子在车流中危险地穿梭。

陈默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滑动，试图定位雯雯手机（一个儿童手表，有简单的定位功能）的位置。屏幕上的光点微弱地闪烁着，最终停在了……他家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不是家里！

他们没把雯雯带回家！他们要干什么？

“去旁边的翠湖公园！快！”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

刘栋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弯，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朝着公园方向疾驰。

几分钟后，车子粗暴地停在公园门口。陈默不等车停稳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发疯似的跑向手机定位显示的区域——公园中心那片小树林旁的儿童游乐场。

夕阳的余晖给滑梯、秋千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红色。游乐场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小小身影，独自坐在秋千上，低着头，慢悠悠地晃着。

是雯雯！

“雯雯！”陈默大喊着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颤抖。“雯雯！你没事吧？那个阿姨呢？她对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急切地检查着女儿，声音语无伦次。

雯雯被爸爸的样子吓到了，小脸有些发白，但还是乖巧地回答：“那个阿姨……她带我来这里，给了我一根棒棒糖，然后说……说爸爸在工作，让她来接我玩一会儿。她问我是不是想妈妈了，还说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让我要听话……”她指了指秋千旁边地上，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还有零食和玩具。

“她还说了什么？有没有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陈默的心依旧悬着。

雯雯歪着头想了想：“她问我……爸爸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晚上睡不睡觉，有没有带奇怪的叔叔阿姨回家……还说，如果爸爸不开心，可以带雯雯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诱拐！这是**裸的诱拐前的铺垫！用母亲的话题降低孩子的戒心，打听他的动向，甚至试图建立信任带走孩子！

陈默抱起雯雯，警惕地环顾四周。树林寂静，远处只有几个散步的老人，根本没有所谓“阿姨”的影子。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精准地传递了警告：我们能随时接触到你女儿，这次只是“带你玩一会儿”，下次……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连最亲的人都无法保护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令人绝望。

“爸爸，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冷。”雯雯用小手摸着陈默冰凉的脸颊。

“没事……爸爸没事。”陈默用力抱紧女儿，声音哽咽，“我们回家……以后，除了爸爸和托管班老师，谁接你都不能走，记住了吗？任何人！”

回到家，陈默反锁了所有门窗，拉上厚厚的窗帘，像是在抵御无形的入侵者。他把雯雯安顿在房间里，给了她那个林薇留下的泰迪熊，看着她紧紧抱住，心里刀割一样疼。

刘栋没有跟上来，只是在楼下打了个电话，确认他们安全到家，并提醒他彻底检查家里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或摄像头。

陈默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用手机上的检测软件和最笨拙的方法，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异常。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对方的手段太高明，那种无孔不入的监控感，已经渗透进了这方曾经最私密的空间。

夜深人静，雯雯终于抱着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陈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打开手机，调出那张**雯雯的照片，还有秋千旁那个来历不明的塑料袋（他最终没敢让雯雯碰里面的东西，直接处理掉了）。证据。这些都是证据。虽然微不足道，但连同刘栋提供的鸟嘴面具记忆画面、蝎子纹身记忆碎片，以及张芸的证词，至少能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

他再次点开李警官的号码。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他必须报警。即使不被相信，即使可能再次被敷衍，他也要把这一切说出来。雯雯的安全已经受到了直接威胁，这不再是单纯的“记忆疑云”了！

他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喂？李警官吗？我是陈默！林薇的丈夫！”陈默急切地说，“我……”

“陈先生。”电话那头传来李警官熟悉的声音，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公事公办的冰冷，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者说……怜悯？“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关于你之前提供的，关于你妻子记忆画面的问题……”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技术部门的同事，对忆影科技提供的原始数据进行了复核。”李警官的声音平稳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陈默心上，“发现数据流在传输和解读过程中，可能存在极其微小的、但关键性的时序错乱和像素偏移。这种错误，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有一定概率会导致视觉信息的……错位重构。”

“错位……重构？”陈默重复着这个陌生的术语，喉咙发干。

“简单来说，”李警官的语气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你看到的，你妻子瞳孔中的那个‘你’的倒影，很可能不是她临终前真正看到的影像，而是……技术故障，将你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怀疑、焦虑，或者某个你留在她其他记忆片段里的影像，错误地‘粘贴’到了她临终的瞳孔反射区域。”

“不可能！”陈默失声叫道，“那怎么解释张浩记忆里已死的警察？刘梁记忆里那个鸟嘴面具？还有我女儿今天差点被……”

“陈先生！”李警官打断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张浩的案子，以及刘梁的工伤意外，我们都有完备的调查结论和证据链！至于你女儿的事情，如果你有确切证据表明有人试图诱拐，请你立刻来警局报案，我们会按程序处理！但是，请你不要再将这些孤立事件，和你个人关于记忆画面的、已经被技术复核否定的猜测，强行联系在一起！”

技术复核否定？孤立事件？

陈默拿着手机，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官方路径，被彻底堵死了。而且，是用一种他无法反驳的、“科学”的理由。

不是他不相信警察，而是……对方连警察系统内部的技术复核渠道，似乎都能……施加影响？

就在这时，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显示是王锐的号码。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像看着一条吐信的毒蛇。

他深吸一口气，对李警官说：“我知道了。打扰了。”然后挂断了电话，接通了王锐的来电。

“陈先生，晚上好。”王锐的声音依旧那么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但在陈默听来，却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听说，您遇到了一些……麻烦？关于您女儿的？”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你们想怎么样？”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们？”王锐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只想帮助您，陈先生。帮助您从失去妻子的悲痛，和由此产生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走出来。记忆，有时候是会骗人的，尤其是当它被技术‘修饰’过之后。您说呢？”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或许，我们可以再见一面？我可以向您展示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关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如何让生活重回‘正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