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掀开时,我闻到了龙涎香。鎏金香炉在紫檀木案上轻烟袅袅,明黄帷帐垂落如瀑,
床榻边跪着的宫人皆低眉顺目,可他们袖口露出的玄色劲装却刺得我眼眶发烫。
这不是太子的东宫。“公主可满意?”暗哑如淬了冰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我攥紧喜帕的指尖骤然发冷。铜镜里映出一道欣长身影,玄色锦袍上绣着五爪蟒纹,
腰间玉带悬着一枚羊脂玉扳指——那是先帝亲赐的镇国之宝,唯有皇叔墨承煜才有资格佩戴。
我本该嫁给太子墨承珩的。三日前,丞相府突然接到圣旨,说我胞姐染了时疫不宜婚嫁,
特旨命我替嫁。母亲哭着替我戴上凤冠,却在盖头落下前塞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潦草写着:“太子已薨,速逃。”可我没来得及逃。喜轿行至半路突然颠簸,
再睁眼时已被抬进了这座鎏金殿。“皇叔这是何意?”我转身时故意让珠冠轻晃,
碎玉叮咚声里藏着颤音,“民女今日该嫁的是太子殿下。
”墨承煜抬手拨弄案上的金丝楠木算盘,算珠相撞声惊飞了檐下白鸽。他指节修长,
虎口处有层薄茧,分明是常年握剑所致:“太子暴毙,婚事自然作罢。
不过……”他忽然抬眸,狭长凤眼微挑,眼尾那颗朱砂痣在烛火下妖冶如血:“孤觉得,
你比你胞姐更有意思。”殿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我踉跄着后退半步,
后腰抵在冰凉的桌沿上,这才发现案头摆着半卷兵书,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全干,
纸上“清君侧”三字锋芒毕露。原来不是错嫁,是阴谋。五更天,窗外透进冷白晨光。
我摸着颈间淤痕起身,绣着并蒂莲的喜服皱成一团扔在地上,腕间却多了串羊脂玉手串。
昨夜墨承煜替我戴上时说,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小脸,
眉梢眼角还染着未褪的媚色。想起昨夜他掐着我下巴逼问丞相府布防图的位置,
我猛地抓起妆台上的玉簪,簪尖刺破指尖的瞬间,帐外突然传来通报:“殿下,
皇后娘娘宣侧妃进宫。”侧妃?我捏着带血的帕子冷笑。墨承煜分明还未向皇帝请旨,
这顶侧妃的帽子,倒像是提前给我扣好了。金銮殿上,皇帝墨承宣斜倚龙椅,
指尖缠着金丝雀的尾羽逗弄:“皇婶昨夜可睡得安稳?”他眼底青黑浓重,显然是纵欲过度。
我行大礼时瞥见阶下站着的太子妃沈清婉——不,现在该叫她皇后了。
她腕间戴着我送她的翡翠镯子,嘴角挂着胜利者的笑:“妹妹果然冰雪聪明,
竟能想到替嫁这招,只是不知丞相大人知不知道,
自己的掌上明珠昨夜……”“皇后娘娘慎言。”我故意提高声线,
“昨夜民女是被人迷晕抬进鎏金殿的,若不是皇叔殿下侠义心肠,
民女恐怕早已遭了歹人毒手。”沈清婉的脸色瞬间惨白。墨承宣猛地捏碎金丝雀的爪子,
血珠溅在龙袍上如红梅乍放:“皇叔救了皇婶,朕自然要封赏。即日起,
苏念卿为正一品贤妃,入住椒房殿。”椒房殿,那是皇后的宫殿。殿外突然响起喧嚣,
抬眼望去,墨承煜正踏着晨露而来,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经过我身边时袖中滑出片碎纸,上面是我昨夜用血写下的丞相府暗桩分布图。
“谢陛下隆恩。”我攥紧碎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是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望陛下恩准民女即日起协理六宫事务。”墨承宣挑眉,沈清婉踉跄着跪下:“陛下,
臣妾……”“准了。”墨承煜忽然开口,他看向我时眼底闪过一丝兴味,“贤妃聪慧过人,
正该帮陛下分忧。”入夏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站在椒房殿廊下,
看沈清婉的轿辇在暴雨中跌跌撞撞赶来。她浑身湿透,鬓边的珍珠钗断了一支,
狼狈得像只落水雀:“你竟敢让人截了本宫的脂粉铺子?苏念卿,
你以为有皇叔撑腰就能为所欲为?”“皇后娘娘说笑了。”我拨弄着鎏金护甲,
看她脚下的水渍在青砖上洇成墨色,“不过是发现那些胭脂里掺了朱砂和麝香,怕误了龙嗣。
哦对了,臣妾还在您的熏香里发现了曼陀罗花粉,这东西闻多了,可是会让人精神恍惚的。
”沈清婉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后传来脚步声,墨承煜不知何时撑着油纸伞立在廊下,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溅起细碎水花:“皇后娘娘受惊了,不如先回景仁宫歇息?
孤让太医院送些安神汤过去。”他特意加重了“安神”二字。沈清婉踉跄着后退,
踫翻了廊下的青瓷花盆。我弯腰捡起一片碎瓷,
指尖抚过上面的缠枝纹——这是今早刚让人换的,盆底刻着个“墨”字,
与墨承煜书房暗格里的密信笔迹一模一样。深夜,我踩着积水潜进鎏金殿。
暗格里果然又多了封密信,朱砂批注的“三更”二字触目惊心。刚要抽出信纸,
颈间突然贴上冰凉的刀刃:“贤妃深夜私闯皇叔寝宫,若是传出去……”“皇叔深夜调兵,
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转身时故意让薄纱寝衣滑落半肩,露出昨夜他留下的齿痕,
“您说,陛下会信谁的话?”墨承煜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状。窗外惊雷炸响,
他忽然扣住我的腰抵在书架上,鼻尖萦绕着我发间的沉水香:“苏念卿,你比你父亲更狠。
”我勾起唇角,指尖划过他喉结:“丞相府的掌上明珠,哪有看起来那么蠢?不过皇叔可知,
三日前太子暴毙那晚,沈清婉曾去过东宫,手里还捧着您送的西域葡萄酿。
”他的指尖猛地收紧。我趁机抽出密信,上面赫然写着“子时围景仁宫”。
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已至。“皇叔这是要逼宫?”我将密信凑近烛火,
看字迹在火光中逐渐蜷曲,“可若是陛下突然染上时疫,无法理政,
您觉得满朝文武是会拥护您,还是会想起……先太子尚有个未满周岁的遗腹子?
”墨承煜的脸色瞬间阴沉。我趁机推开他,发间的玉簪掉在地上,
露出耳后那颗朱砂痣——与他生母画像上的位置分毫不差。“明日早朝,
臣妾会向陛下请旨抚养先太子遗孤。”我捡起簪子别回发间,
“至于皇叔……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您帮我坐稳后位,我助您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苏念卿,你果然是个疯子。”暴雨冲刷着琉璃瓦,
我踩着满地碎纸走出鎏金殿,掌心还留着他方才捏出血的齿痕。远处景仁宫方向传来喊杀声,
想必是墨承煜的人到了。指尖轻抚过耳后朱砂痣,
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才是先帝流落在外的公主,你姐姐……不过是个冒牌货。
”雷声轰鸣中,我摸出袖中密信,上面是沈清婉的字迹:“替嫁事已成,待墨承煜登基,
我必扶你为后。”原来,这一切都是局中局。而我,才是那个执棋人。早朝钟声撞碎晨雾时,
我怀里的襁褓突然发出啼哭。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扫来,
沈清婉的脸色比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还要青。墨承宣揉着眉心打了个哈欠,
殿角的铜鹤香炉飘来若有似无的龙涎香——与昨夜我在沈清婉宫中发现的熏香一模一样。
“贤妃这是何意?”墨承宣捏着金丝雀的爪子,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
“大清早抱个野种来朝堂,成何体统?”“陛下明鉴。”我掀开襁褓露出锦缎襁褓,
上面绣着的麒麟纹样正是东宫旧物,“这是先太子殿下的遗腹子,
三日前由奶娘抱着逃出东宫,昨夜才辗转送到臣妾宫中。”沈清婉踉跄着向前半步,
袖口滑落露出半枚羊脂玉镯——那是去年中秋我陪她逛琉璃坊时买的,
当时她执意要刻“永结同心”四个字。“胡说!”她的声音带着破音,
“太子殿下薨逝时本宫就在身边,何曾听说有什么遗腹子?定是你……你为了固宠找的野种!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墨承煜身着铠甲闯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腰间佩剑却未解——这是唯有皇室宗亲才能有的特权。“臣弟倒觉得,贤妃所言非虚。
”他抬手解下披风,露出内衬上绣着的暗纹,正是先帝亲赐给太子的龙胆纹,
“昨夜景仁宫走水,臣弟在火场发现了这个。”他抛出个焦黑的木牌,
上面“东宫奶娘”四个字虽已碳化,却仍可辨字形。沈清婉猛地转身,
发间的珍珠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传太医。”我适时向前半步,
让襁褓中的孩子露出半张脸,那眉心的朱砂痣与墨承煜生母画像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请陛下为小皇子验一验血脉。”墨承宣的瞳孔骤然收缩。我闻到身后传来沉水香,
是墨承煜独有的味道。他昨夜在我发间别了朵夜合花,说这花“朝开暮合,至死方休”。
太医院正使跪地叩首时,沈清婉突然尖叫着扑过来:“你们都要死!
墨承珩那个废物早就该去死,还有你……”她指甲划过我脸颊,
却在看到我耳后朱砂痣的瞬间凝固,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皇后娘娘想说什么?”墨承煜忽然扣住她手腕,
指尖按在她寸关尺上,“臣弟瞧着,娘娘脉象紊乱,不如让太医院开些安神的方子?
”他特意加重了“安神”二字。我看着沈清婉瞬间惨白的脸,
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东宫墙角捡到的玉佩——那是墨承煜生母的陪嫁,上面刻着的“念”字,
与我名字同音。金銮殿外响起闷雷。墨承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龙袍上,
竟与沈清婉方才抓破我脸颊的血迹一模一样。“陛下龙体欠安!”我适时扶住踉跄的皇帝,
袖中滑出的药瓶滚落在地,“这是臣妾特意为陛下调制的补药,还请陛下……”“不必了。
”墨承煜忽然接过药瓶,指尖摩挲着瓶身暗纹,那是丞相府的标记,“贤妃心系陛下,
臣弟自会代劳。”他说话时,指腹轻轻擦过我流血的脸颊,
动作亲昵得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猫儿。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巳时三刻,
正是当初太子暴毙的时辰。“传旨。”墨承宣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
“皇后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景仁宫;贤妃贤良淑德,
暂摄六宫事……至于皇侄……”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我看着太医院正使捧着的金疮药跪在地上,
药罐边缘刻着的“墨”字与鎏金殿暗格密信上的笔迹分毫不差。襁褓中的孩子突然不哭了,
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墨承煜。我摸到他腰间玉佩的纹路,
正是昨夜我在他书房暗格中见过的地图——那是边疆三十万铁骑的布防图。“陛下累了,
先回寝殿歇息吧。”墨承煜伸手替皇帝理了理歪斜的皇冠,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弟会护好陛下,以及……皇室血脉。”他说“血脉”二字时,
目光在我耳后朱砂痣上停留片刻。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玉佩,
背面刻着的“念卿”二字,与墨承煜生母的闺名“念奴”竟有一半重合。殿外暴雨倾盆,
我抱着孩子随墨承煜走出金銮殿,绣着凤凰的裙摆扫过满地碎玉。
沈清婉的哭喊声渐渐被雨声掩盖,她终究没说出那个秘密——我耳后的朱砂痣,
与墨承煜生母画像上的位置,分毫不差。“怕吗?”墨承煜忽然低头,热气喷在我耳垂上,
“刚才在殿上,孤看见你攥着孩子的手都在抖。”“怕。”我仰头看他,
任由雨水混着血水滑进脖颈,“怕陛下突然想起,先太子薨逝那晚,
皇叔您送的西域葡萄酿里,掺了能让人心脏骤停的雪上一枝蒿。”他忽然笑了,
笑声混着雨声震得我耳膜发疼。怀里的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玉佩,
露出襁褓里藏着的半块虎符——那是我昨夜从沈清婉妆匣里偷来的,
与墨承煜书房里的另半块严丝合缝。“明日早朝,孤会请旨册立你为皇后。
”他抬手替我拂去脸上水珠,指尖划过我耳后朱砂痣,
“至于这孩子……孤会让太医院出具证明,就说他是你与先太子的骨肉。”“那皇叔呢?
”我按住他放在我腰间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您打算何时让陛下‘病愈’,
又何时……让满朝文武知道,您才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他瞳孔骤缩,
腰间玉佩突然发出轻响。我这才发现,那玉佩竟是机关盒,里面藏着半卷先帝遗诏,
上面“传位皇四子”的字迹虽已褪色,却仍可辨。暴雨冲刷着宫墙上的朱漆,
露出底下斑驳的旧痕。我忽然想起丞相府秘库里的画卷,
画中抱着幼童的女子与墨承煜生母画像极为相似,而那幼童眉心,正有颗朱砂痣。
“后日申时,西郊皇陵。”墨承煜低头咬住我耳垂,声音里带着几分癫狂,
“届时孤会让你亲眼看看,先帝的棺椁里究竟躺着谁。”怀里的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
手里攥着的玉佩掉在地上,露出背面刻着的“承煜”二字。我弯腰捡起玉佩,
触到夹层里还有张纸条,上面是我昨夜写的字迹:“丞相府二十暗桩,已替皇叔拔除十七。
”远处景仁宫方向传来爆炸声,浓烟混着雨水弥漫天际。墨承煜搂着我转身时,
我瞥见他眼底闪过的狠戾与温柔,就像当初在鎏金殿,
他掐着我脖子却又替我盖上锦被的矛盾模样。“念卿可知,孤为何从不碰沈清婉?
”他在我耳边低语,“因为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与孤母妃当年碎掉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