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秋的京城,被一场连绵的金风染透了。相府后院的银杏落了满地,
江知意踩着碎金般的叶子走过,指尖拂过廊下挂着的菊灯——再过三日,
便是城西玉泉山的赏菊宴,京中仕女公子云集,她这位相府千金,按例是该去的。“**,
张妈妈新做了套烟霞锦的裙衫,配这玉簪正好。”贴身侍女挽月捧着衣盒进来,
语气里满是雀跃。江知意却轻轻摇了头。她自小性子静,最不喜那般人声鼎沸的场合。
去年的牡丹宴上,一群贵女围着新得的东珠比来比去,那聒噪劲儿,她至今想起都觉头胀。
“我那日换身衣裳去便是。”她望着窗外,目光落在墙角那株刚移来的墨菊上,“别张扬。
”挽月虽不解,却还是应了。她知道自家**看似温顺,骨子里却有股执拗——就像此刻,
她望着那株墨菊的眼神,分明带着势在必得的光。那是相爷从江南寻来的珍品,
名唤“墨雪隐”,花瓣黑如缎,花心却泛着一点雪色,据说此次玉泉山宴,
压轴的便是一盆极品“墨雪隐”。赏菊宴当日,江知意果然换了身素色布裙,
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只在发间簪了支碧玉簪,混在人群里,活脱脱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
但仍难掩绝色。玉泉山的菊棚下,各色名菊争奇斗艳,黄的如蜜,白的似雪,
唯有最深处那棚里,一盆“墨雪隐”开得孤高,引得众人频频侧目。“听说这花要以诗相赠,
胜者得之。”“谁有这才情?怕是要被国子监那些酸子得去了。”议论声里,
江知意悄悄站在角落,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墨色花瓣。她想要这盆菊,不是为了名贵,
是觉得它像极了自己——在繁华里藏着一身清冷。正出神时,
忽闻一阵爽朗的笑声自人群外传来。“中原的菊花,竟比草原的格桑花还要娇俏。
”江知意抬眼望去,只见几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生得极是惹眼:高鼻深目,轮廓如刀削般分明,一身玄色骑装勾勒出宽肩窄腰,
腰间悬着柄银鞘弯刀,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带着几分不羁,却又不显粗野。
“那是大辽的使团,听说是那位耶律洪王子身边的红人。”旁边有人低语。江知意收回目光,
恰逢管事宣布对诗开始。众人七言八语,多是些“采菊东篱下”的旧句。她犹豫片刻,
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玄英裁素靥,墨色隐寒香。不向春风闹,独留清骨在秋霜。
”声音不高,却像一滴冷水落进滚油里,瞬间静了场。那诗既写了墨菊的色,又赞了它的骨,
比旁人的堆砌辞藻高明多了。管事正要赞好,却见那大辽王子耶律洪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目光直直落在江知意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姑娘好才情。在下是来自敕勒族的阿蒙,
想结交姑娘这个朋友,不知姑娘芳名?”他的汉话带着点草原口音,却字字清晰。
江知意心头一跳,不想惹出是非,只浅浅福了福:“不过信口胡诌,公子见笑了。”说罢,
不等他再问,便拉着恰好挤过来的挽月,快步挤出了人群。耶律洪望着她的背影,
手里还捏着刚想递出去的玉佩,指尖微微发烫。方才她抬眼时,
那双眸子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亮得他心头一颤——这中原女子,竟比满棚菊花还要动人。
“王子,还追吗?”随从问道。他望着那抹素色身影消失在拐角,缓缓摇了头,
眼底却藏不住笑意:“不必,别把姑娘家吓坏了。”2.江知意带着“墨雪隐”回府时,
相爷正在书房看密信。见女儿捧着花盆进来,
他放下信纸笑了:“听你母亲说你今日在玉泉山夺了魁?”“不过侥幸。
”江知意把花放在窗台上,“可别说了出去,女儿不想张扬。”“好的我的乖女儿。
”相爷招招手让她过来,语气沉了些,“对了,大辽使团这几日便要返程了,
昨日宫里传来消息,有意与大辽联姻,稳固边境。”江知意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她知道,
这种事,从来由不得女儿家做主。相爷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叹了口气:“你也大了,
这些事……爹爹会替你考量。”江知意没再多问,只觉得那盆“墨雪隐”的寒气,
似乎透过窗缝渗进了心里。三日后,醉仙楼二楼。耶律洪正对着一碟酱肘子出神。
自从那日赏菊宴的一面之缘,他便对那女子情根深种。原以为自己不会动心,
一定是当时被她的才情惊艳,才突发兴致,谁知回去以后,夜夜难眠,
辗转间脑海里全是那抹倩影。可惜找遍了大街小巷,却再没见过那日赏菊宴上的女子。
明日使团便要启程,难道真要带着遗憾回去?“王子,尝尝这醉仙酿,中原的酒,别有滋味。
”随从斟上酒。他端起酒杯,刚要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楼下街上,
一个素衣女子正往对面的书斋走。那背影,那步态,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人!“是她!
”耶律洪猛地搁下酒杯,椅子被撞得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步冲到栏杆边,果然是她!
不等随从反应,他已提着袍子冲下楼,街上人多,他怕惊着她,放缓脚步,
在书斋门口拦住了她。江知意正要推门,忽见一人挡在面前,抬头一看,
心又提了起来——竟是那个叫阿蒙的男子。“姑娘,又见面了。
”耶律洪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刻意放柔了声音,“还记得我吗?玉泉山赏菊的阿蒙。
”江知意点点头,福了福身:“见过公子。”“我明日便要随使团回大辽了。”他望着她,
目光灼灼,“临行前,想请姑娘陪我走走,讲讲这京城的故事。也想……谢你那日的好诗。
”他的眼神坦诚,不像有恶意。江知意本想拒绝,可看着他眼底的期待,不知怎的,
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公子客气了。前面便是琉璃街,那里的糖画和皮影戏,
倒是有些意思。”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秋日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江知意的发梢,
泛着一层浅金。耶律洪走在她身侧,刻意放慢了脚步,听她讲街边店铺的来历,
讲市井的趣闻。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像草原上的溪流,淌得他心里发痒。“你们大辽,
是什么样子的?”江知意忽然问。她其实一直好奇,那片辽阔的草原,究竟藏着怎样的风光。
耶律洪眼睛一亮,开始讲草原的日出——万道金光泼在草海上,
牛羊像撒落的珍珠;讲赛马时的盛况,马蹄声能震得大地发颤;讲冬夜里的篝火,
牧民们围着烤全羊,唱着古老的歌谣。“等到来年春天,草原上开满格桑花,
比玉泉山的菊花还要热闹。”他说得兴起,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她,“姑娘若有机会,
一定要去看看。”江知意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自己怕是没这样的机会了。
走到一处岔路口,江知意停下脚步:“公子,前面便是我家方向了,就此别过吧。
”耶律洪心里一急,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道:“姑娘……保重。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姑娘我要怎么联系你啊?
姑娘你叫什么?”江知意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挥了挥手,渐渐消失在巷口。
耶律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没送出去的玉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中原女子,
他记挂定了。3.江知意回到相府时,迎接她的是满院的红绸。“**,您可回来了!
”挽月红着眼跑过来,“相爷……相爷把您许给大辽的耶律洪王子了,圣旨都下来了,
三日后便要随使团启程!”江知意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耶律洪?那个素未谋面的大辽王子?
她冲进书房,相爷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爹爹,这是真的?”她声音发颤。相爷转过身,
脸上满是疲惫:“知意,这是皇命,也是为了边境安稳。耶律洪是大辽储君,人品家世都好,
不会委屈你的。”“可我不想嫁!”江知意猛地提高声音,眼泪涌了上来,
“我想等……等那个救过我的人。”那年她随父亲去猎场围猎,追逐兔子时和大家分开了,
落单时一头公鹿突然发狂冲过来,是一个少年扑上来挡在她身前,与鹿搏斗。
她吓得晕了过去,晕倒前只记得少年被扯破的衣衫下,后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这些年,
她一直在找他,可猎场的侍卫都说,那日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少年。相爷叹了口气:“知意,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或许只是你的幻觉。这门婚事,由不得你我。”江知意冲出书房,
把自己关在房里。她看着那盆“墨雪隐”,忽然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就这么嫁了,
她要去找那个少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当晚,趁着月色,江知意换上挽月的粗布衣裳,
揣了些盘缠和那支碧玉簪,从后墙的狗洞钻了出去。她回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相府,
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咬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第二日清晨,相爷发现女儿不见了,
急得差点晕厥。圣旨已下,婚期在即,若让皇家和大辽使团知道相府千金逃婚,
不仅相府要满门抄斩,两国邦交也要彻底破裂。“快!**!”相爷对着管家低吼,
“去把表**请来!”表**是相爷早年收养的孤女,名唤俞晚,与江知意自幼一同长大,
眉眼有几分相似。俞晚得知缘由,脸色苍白,却还是咬着唇应了:“义父放心,
晚儿……晚儿愿意代嫁。”其实,她心里藏着一个人——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苏文瑾。
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只待苏文瑾科考后便求亲。可如今,她只能把这份情意藏进心底。
相爷红了眼,拍着她的肩:“委屈你了。等此事了结,义父定想办法,还你自由。”三日后,
大辽使团启程。耶律洪骑着马,望着那顶红色的花轿,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知道相府千金貌美,可他总觉得,这不是他想娶的人。他想娶的,
是那个在菊宴上吟出“清骨在秋霜”的素衣女子。而此时的江知意,江湖阅历太浅,
早已被人骗光了盘缠。幸而狼狈时,恰好被一队路过的商队救下。
现下她正跟着这队往北走的商队,颠簸在官道上。她不敢用真名,只说自己叫“阿意”,
是家道中落的孤女。商队首领是个憨厚的汉子,见她识字,便让她帮忙记账。“阿意姑娘,
咱们这趟要去大辽边境,那边的皮毛和药材好卖得很。”首领一边赶车一边说。
江知意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大辽?她终究还是要往那个方向去吗?4.商队走了一个多月,
终于踏入了大辽境内。草原的风光果然如耶律洪所说,辽阔得让人心头发颤。蓝天白云下,
牛羊成群,牧民们穿着鲜艳的袍子,骑马时的吆喝声能传得很远。
江知意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她跟着商队学辨药材,学看账目,脸上晒出了健康的红晕,
褪去了相府千金的娇弱。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摸着那支碧玉簪,想起京城里的事,
想起那个后背带疤的少年。这日,商队抵达大辽王庭附近的城镇。
首领喜滋滋地说:“正好赶上王后娘娘的赏菊宴!听说王后是中原嫁过来的公主,最喜菊花,
咱们带的那几盆‘墨雪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江知意心里一动。又是赏菊宴?几日后,
赏菊宴在王庭的花园里举行。大辽的贵族们穿着华服,围着满园菊花谈笑。
江知意跟着商队的人站在角落,看着那熟悉的墨菊,恍惚间竟觉得回到了玉泉山那日。
“听说这次也以诗论胜负,胜者能得王后亲赐的玉佩呢!”“咱们大辽人不擅这个,
怕是要被中原的商人得去了。”议论声中,江知意望着那盆“墨雪隐”,
想起自己逃婚的缘由,想起家人的处境,心头百感交集。她拿起旁边笔墨,
在一张宣纸上写下:“客居千里外,偶遇故园花。寒香依旧在,何处是吾家?”诗写完,
她悄悄放在花旁,转身想走,却被身边商队的刘二哥拿起来念了起来。她还来不及阻拦,
一首诗便念完了,满座皆连为此诗叫好。江知意刚想悄悄离去,
却被一个侍女拦住:“姑娘请留步,王后娘娘请您过去。”江知意心里一紧,
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王后端坐主位,果然是位温婉的中原女子,她拿起那张诗笺,
细细读了几遍,眼中泛起泪光:“这诗……写得真好。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民女阿意,
只是个寻常商人。”江知意低眉顺眼道。“阿意?”王后笑了笑,“这名字好。
你这诗里的乡愁,本宫懂。”她刚要再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母后,
儿臣来晚了。”江知意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缓缓转过身,撞进一双震惊的眼眸里。
耶律洪就站在不远处,玄色王袍衬得他愈发英挺,此刻却忘了行礼,只死死盯着她,
像是见了鬼一般。“是你?”两人同时惊呼。他声音发颤,几步冲到她面前,不顾旁人目光,
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江知意被他抓得生疼,想挣开,
却被他眼里的狂喜和怒意震慑住,一时竟忘了反应。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
王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对着一个商队女子如此失态?王后也愣住了,看看耶律洪,
又看看江知意,想起自家儿子最近的一反常态,忽然明白了什么,轻咳一声:“洪儿,
不得无礼。”耶律洪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却还是没松开手,
只是对王后道:“母后,儿臣有话跟这位姑娘说。”王后看了江知意一眼,
笑道:“既然这位阿意姑娘才情出众,洪儿你不是一直想学中原文化吗?
不如就请阿意姑娘做你的伴读,也好让她在王庭有个落脚处。”江知意刚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