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公既已知晓，”我强自镇定，声音却依旧带着颤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只求莫要牵连沈家。”

这是我提嫁时便想好的说辞，此刻说出来，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谢流闻言，似是轻笑了一声，极淡，很快消散在烛火噼啪的轻响里。他踱步至桌边，执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到我面前。

“夫人，”他重复了这个称呼，这一次，却带上了几分沉沉的重量，“先饮合卺酒。”

我怔怔地看着那杯澄澈的酒液，又抬头看他。烛光下，他眉眼间的锐利被柔和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我看不透他半分心思。

是毒酒么？一杯下去，悄无声息地了结这场荒唐，全了双方体面？

“怕有毒？”他像是看穿我的想法，将自己手中那杯一饮而尽，然后静静地看着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接过酒杯，冰凉的玉杯触感让我指尖一缩。闭眼，仰头，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再睁眼时，他已坐到了我对面的玫瑰椅上，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品茗夜谈。

“沈玉婉与探花郎的事，我早有耳闻。”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圣上赐婚，谢家不能抗旨，沈家亦不能。”

我捏紧了空掉的酒杯，指尖泛白。

“所以……”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本就预料到……阿姐她可能不会……”

“私奔，或是自尽，总归不会乖乖上轿。”他接口，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审视，“只是没想到，沈家会推出你。”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是啊，推出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来顶替那颗璀璨的明珠。

“沈家二姑娘，生母早逝，性情温婉，深居简出，善女红，通药膳，唯独不擅诗书。”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的“生平”，了如指掌。

我垂下眼睫。温婉？不过是无人关注下的蛰伏。善女红通药膳？不过是为了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不擅诗书？只因先生只愿教导嫡出的阿姐。

“今日堂前，你步履沉稳，礼仪周全，未见丝毫怯懦。方才面对我，眼中虽有惊惧，却无慌乱，甚至……”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妆台上那把剪刀，“还藏着拼死一搏的勇气。”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沈玉娇，”他唤我的名字，这一次，去掉了“姑娘”二字，“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这场婚事，于我是皇命难违，于你是家族所迫。既然木已成舟，”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不若你我合作。”

合作？我茫然地看着他。

“在外，你是谢府主母，端庄得体，与我琴瑟和鸣。在内，”他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如何？”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却让我感到一阵战栗。这是一个提议，更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安排。他需要一位“夫人”来维持体面，而我，需要活命，或许，也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袖中已空，剪刀被他轻易收走。我失去了唯一的依仗，也似乎……不必再以死相搏。

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厌恶，没有轻视，只有一片冷静的权衡。

良久，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好。”

他松开了手，转身走向房门。

“今夜我宿在书房。”他在门口停下，并未回头，“夫人早些安歇。”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新房里，红烛依旧高燃，满室喜庆的红色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上，妆台上，那把剪刀静静地躺着，反射着幽冷的烛光。

合作？各取所需？

我抱紧双臂，只觉得这满室的暖香，都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一场替嫁，似乎并非走向我预想的绝路，而是踏入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棋局。

而执棋之人，心思深沉如海。

红烛燃了半截，烛泪堆积如小山。

我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撑着床沿缓缓起身。妆台上那把剪刀依旧刺眼，我走过去，将它拿起，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没有拿走它。是忘了，还是……故意留下？

指尖抚过锋利的刃口，昨夜磨刀时的决绝心境，此刻竟有些模糊。同归于尽？似乎已无必要。可活着，在这陌生的状元府，与一个心思难测的“夫君”合作，前路又在哪里？

我将剪刀塞进妆匣最底层，用几支素银簪子盖住。

“流萤。”我唤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丫鬟应声而入，是我的陪嫁丫鬟，也是我在沈家唯一可信之人。她看到我完好地站着，明显松了口气，眼圈却红了：“**，您没事吧？姑爷他……”

“无事。”我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打水来，我要梳洗。”

卸去厚重的妆容和凤冠，换上舒适的寝衣，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与阿姐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清淡的脸。谢流眼中的那抹惊艳，是因为这张脸么？还是因为……我袖中露出的剪刀？

“**，姑爷他……是不是知道了？”流萤一边帮我通发，一边压低声音问，满是担忧。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流萤手一抖，梳子差点掉落：“那……那他……”

“他提出了合作。”我看着镜中流萤惊愕的脸，将谢流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流萤听完，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合作？各取所需？这……这姑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道。”我闭上眼，感受梳齿划过头皮的感觉，“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眼下我们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