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个雨夜,我记得特别清楚。雨点子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像要把玻璃敲碎。我妈,
确切地说是我后妈,林美娟,把我堵在我那间小得转不开身的杂物间里。弟弟姜浩躺在医院,
等着钱救命,氧气面罩扣在他苍白的小脸上,那画面在我脑子里挥不去。“姜雨,
”林美娟声音尖利,压过了雨声,“沈家这门亲,你必须顶上去!晓雅跑了,
她不能嫁给一个活死人守一辈子!现在只有你能救你弟弟!沈家说了,
只要你肯嫁过去照顾那个植物人沈修文,钱立刻到账!你爸的公司也能喘口气!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别忘了是谁供你吃穿供你念书!
浩子可是你亲弟弟!”亲弟弟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一缩。姜浩才十岁,
白血病。我爸那个小公司早就是个空壳,能借的都借遍了。
我看着林美娟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写满算计的脸,又想起医院里弟弟微弱起伏的胸口。
空气里有股霉味,混杂着林美娟身上刺鼻的香水味,闷得我喘不过气。窗外的雨更大了。
没有别的路。我点了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钱…什么时候能到?”“签了字,马上!
”林美娟脸上瞬间堆起笑,变脸比翻书还快,好像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不是她。
她迅速从名牌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塞进我手里。“沈家是大户,不会亏待你。去了,
好吃好喝,就当换个地方住。那个沈修文,”她撇撇嘴,一脸嫌弃,“听说躺了快一年了,
估计也就是个摆设,你把他当空气就行。”就这样,
我穿着仓促改小的、原本属于林晓雅的昂贵婚纱,
代替我那听说为了“追求真爱和自由”而连夜逃到国外的“姐姐”,
嫁进了沈家这栋冰冷的、大得能跑马的别墅。婚礼?没有婚礼。
只有一份签着我名字姜雨、却贴着林晓雅照片的结婚证,
和一张直接划进医院账户、数额巨大的支票。洞房夜,第一次见到我名义上的丈夫,沈修文。
他躺在一张巨大的、看着就很贵的医疗床上,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各种仪器运转时低微的嗡鸣。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五官深邃,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骨相极好,像个精心雕琢的玉人,可惜毫无生气。
沈家老太太,一个满头银发、眼神锐利的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布满皱纹的手冰凉。
“好孩子,”她叹气,眼神落在沈修文身上,满是痛惜,“修文就拜托你了。
医生说…有希望,但需要精心照料,需要身边人的…念想。”我就这样成了沈太太。
一个有名无实、守着活死人的富家太太。我的日常就是围着沈修文转。
擦洗、**、翻身、鼻饲、记录生命体征。沈家确实没亏待我,衣食无忧,佣人不少,
但贴身照料沈修文的活,老太太坚持要我这个“妻子”亲力亲为,说这样“才有诚意,
才能唤醒他”。佣人王妈是主力,她手脚麻利,经验丰富,大部分时候是她教我怎么做,
我跟着学。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枯燥地走着。唯一能让我透口气的,是每天晚上九点之后。
我会关掉房间里大部分刺眼的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壁灯,
然后坐在沈修文床边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拿出手机。
打开一个蓝色的、图标是只小企鹅的APP——**。点开那个备注为“W”的联系人。
W是我网恋了三年的对象。三年前,我在一个冷门文学论坛上认识的他。他话不多,
但每次发言都一针见血,见解独到。一次关于某本晦涩小说的争论后,我们私下加了**。
聊文学,聊音乐,聊各自生活里琐碎的烦恼和偶尔的小确幸。他不知道我的真实处境,
只知道我家里困难,有个生病的弟弟要照顾。我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只知道他很忙,
经常满世界飞,处理“家族生意”,压力很大。我们甚至没见过面,连视频都没有过。
他说他那边信号总是不好,摄像头也坏了。我也没强求,这种隔着屏幕的陪伴,
成了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我会告诉他,
错;会抱怨护工的工作好累(我只告诉他我在做护工);会分享路边看到的一朵奇怪的小花。
他会耐心地听,然后给我讲他在某个异国他乡的见闻,或者推荐一首冷门但好听的歌。
更多的时候,我把沈修文当成一个巨大的、不会泄密的树洞。“喂,沈修文,
”我一边给他**手臂,一边低声絮叨,反正他也听不见。
“我今天差点把王妈熬的参汤打翻了,吓死我了,那汤一看就很贵。”他的手臂肌肉匀称,
手感温热,一点不像躺了一年多的人,皮肤状态好得让我嫉妒。“你知道吗,
W今天说他快回国了。虽然…还是没说什么时候能见面。”我叹了口气,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他修长的手指。他的指尖修剪得很干净。“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
跟个影子谈恋爱。可又舍不得,除了你,”我瞥了眼床上安静的男人,
“大概也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这些废话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温热的毛巾,
轻轻擦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昏暗的光线下,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王妈今天偷偷问我,天天对着你这么个‘睡美人’,有没有动过心。”我嗤笑一声,
手下动作没停,“开什么玩笑,对着个活死人动心?我又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不过说真的,”我凑近了一点,仔细端详他的脸,“你要是个正常人,光凭这张脸,
估计也挺祸害小姑娘的。”他的呼吸很轻,很均匀。我给他掖好被角,“睡吧,
我的‘睡美人’老公,我要去跟我的‘王子’聊天了。”这种分裂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三年。
直到那一天。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把病房照得亮堂堂的。
王妈有事请假回了老家,偌大的房间就剩我和沈修文。我像往常一样,给他做腿部**。
一边按,一边戴着耳机跟W发语音抱怨沈家一个远房亲戚今天又跑来指手画脚,烦得要死。
正说到激动处,我习惯性地抬眼去看沈修文的脸。阳光落在他脸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覆盖在下眼睑上的、那排又长又密的睫毛,
极其轻微地、但绝对真实地,颤动了一下!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耳机里的音乐声都模糊了。我下意识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分钟,十分钟。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
胸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一切如常。刚才那一下,快得像是我的幻觉。“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喃喃自语,手心有点冒汗。太想他醒过来了?出现幻觉了?可那一下的颤动,
真实得吓人。我慢慢伸出手指,犹豫着,想碰碰他的眼皮,确认一下。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触碰到他皮肤时,门外走廊突然传来刻意压低却依然能听清的说话声。
是沈修文那个戴金丝眼镜、一脸精英相的家庭医生,陈医生。另一个声音,低沉平稳,
是沈家的管家,忠叔。“…少爷的‘复健’计划,需要适当调整强度了。躺太久,
肌肉状态维持得再好,也经不起下一步的损耗。”陈医生的声音透着严谨。下一步?复健?
植物人复健?我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冰凉。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噌”地窜上头顶。忠叔的声音接着响起,
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恭敬:“是,陈医生。我会将您的建议转达给少爷。另外,
少夫人那边…似乎有所察觉了?今天看她神色不太对。”少爷?转达给少爷?!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我的大脑,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脑子里只有忠叔那句“转达给少爷”在疯狂回响。沈修文是装的!他根本没病!他是醒着的!
这三年,他一直在装!而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给他擦洗、**、喂食,
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把我所有的心事,包括对W的感情,
都毫无保留地倒给这个假装沉睡的骗子听!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和屈辱。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沈家所有人,
老太太、忠叔、陈医生、王妈…他们都知道!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把我当成一个不知情的、免费的高级护工!一个供他们取乐的戏子!我猛地收回手,
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旁边的仪器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门外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门外传来忠叔平静无波的声音:“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怒吼。不能冲动。
现在冲出去质问,没有任何意义。我需要证据,需要当面撕开这个骗局!我深吸一口气,
再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没事,忠叔,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我弯腰扶起被撞歪的架子,手还在抖。“好的,少夫人小心些。
”忠叔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床上那个“沉睡”的骗子。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沈修文那张依旧完美、此刻却让我觉得无比虚伪的脸。
他怎么能装得这么像?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怎么忍得住?!愤怒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但一个更冰冷、更尖锐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我的怒火——W!
我这三年毫无保留倾诉的对象!
着“植物人”沈修文说的关于W的点点滴滴、我的纠结、我的思念……如果沈修文是醒着的,
那他岂不是全都知道?他躺在那里,
听着自己的妻子对着另一个男人(虽然是网上的)倾注感情,是什么心情?看戏吗?
这个想法让我遍体生寒,一阵反胃。不行。我必须冷静。我需要绝对的证据。
一个计划在我混乱的脑子里迅速成型。沈修文既然装睡,
那他就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恢复精力,处理他作为“少爷”该处理的事情。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机会在第二天下午来了。
老太太被几位老姐妹接去城外的寺庙吃斋小住几天。忠叔亲自开车护送,
陈医生据说有个重要的医学会议。王妈还没回来。偌大的别墅,安静得吓人,
只剩下几个负责外围清洁的佣人。我端着温水盆和毛巾,像往常一样走进沈修文的房间。
他安静地躺着,阳光洒在他脸上,美好得像一幅画。我面无表情地放下盆,拧干毛巾,
开始给他擦脸。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每一分力气都用在压制自己不要把这毛巾狠狠砸在他脸上。“今天天气不错,”我开口,
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温柔,“老太太去静心苑了,
要住几天。忠叔也不在。”我仔细观察他的脸,尤其是眼睛周围的细微变化。毫无反应。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连睫毛都没动一下。装得可真像。我冷笑一声,手上擦拭的动作没停,
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刺:“王妈跟我说,你以前身体可好了,是校篮球队的主力?
真难想象,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能一躺就是三年,装得跟真的一样。沈修文,
你累不累啊?”他的呼吸,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嘴角的肌肉,
绷紧了一瞬。我心头狂跳,赌对了!我强压着激动,俯下身,凑到他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气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听着,我知道你没病。
昨晚在门外,我都听见了。陈医生,忠叔…还有‘少爷’。”最后两个字,我咬得格外重。
这一次,他的反应再也无法掩饰。我看到他放在被子外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皮下的眼珠,在剧烈地转动!虽然他还是没睁开眼,
但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像一张拉满的弓。够了!这就够了!
我猛地直起身,把毛巾“啪”地一声扔进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终于冲破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沈修文!”我再也控制不住,
声音尖锐得能划破房间的寂静,“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伺候你三年,
好玩吗?听着我天天在你床边念叨另一个男人,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你们沈家,
把我当什么了?免费的护工,还是供你们消遣的猴戏?!”我胸口剧烈起伏,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但被我狠狠憋回去。不能哭!在这个骗子面前哭,太丢人了!
床上的人,终于不再装了。那排浓密的睫毛,缓缓地掀开了。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的清明,直直地看向我,带着审视,
还有一丝…来不及完全收起的错愕。他终于“醒”了。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震惊、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着我此刻愤怒到扭曲的脸。
“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太久没说话,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都知道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撑着身体,竟然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动作虽然有些迟缓僵硬,
但绝对不是一个卧床三年植物人能做到的!看着他如此“轻松”地坐起,
我这三年日复一日的辛苦照料瞬间成了天大的笑话。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我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声音发抖,一步步逼近床边,指着他的鼻子,“我知道你沈大少爷好得很!
我知道你们沈家合起伙来耍我!把我骗进来当牛做马!
看着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个‘活死人’掏心掏肺,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沈修文,
你到底为什么要装?!为什么?!”他靠在床头,微微蹙着眉,脸色依旧苍白,
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有些淡漠。“为什么?”他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为了活命。”“活命?”我简直要气笑了,“你在沈家锦衣玉食,
呼风唤雨,你需要装植物人来活命?骗鬼呢!”“锦衣玉食?”他低笑一声,
带着浓重的嘲讽,“姜雨,你看到的沈家,不过是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一年前我接手集团核心项目,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车祸,
差点要了我的命。医院里两次不明原因的抢救危象,让我知道,只要我‘醒着’,
就有人会想尽办法让我永远‘睡’过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装成植物人,
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争取时间揪出幕后黑手的办法。只有让所有人,包括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都相信我已经是废人一个,毫无威胁,我才能真正安全,也才能暗中调查。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打断他,心口堵得发慌,“你们沈家的破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