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被他死死护在身后，眼前的世界剧烈地颠簸摇晃，只剩下男人宽阔而染血的脊背。她被迫踉跄着跟上他疯狂突进的步伐，刺鼻的血腥味和浓烟味呛得她几乎窒息。耳边是兵刃砍入骨肉的可怕闷响，是敌人临死前的惨嚎，是萧彻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那一声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他是在用命开路！用血肉之躯，在这炼狱般的乱局中，为她撕开一条生路！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濒死的北狄士兵，在倒下的瞬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一柄沉重的弯刀脱手掷出！那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旋转着，如同死神的镰刀，直直劈向被萧彻护在身后的沈知微的后心！
“小心——！”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从旁边传来，是一个被砍倒在地、浑身浴血的王府侍卫。
萧彻猛地回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电光火石之间！
沈知微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背上！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男人坚硬胸膛的猛烈撞击！是萧彻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狠狠撞开！
“嗤啦——！”
利器撕裂皮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柄沉重的弯刀，擦着沈知微的肩头呼啸而过，锋利的刀尖狠狠划破了她左肩单薄的衣料！
布帛撕裂的瞬间，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
萧彻的目光，在撞开她的那一刹，因着巨大的冲力，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她暴露的左肩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喧嚣的战场，狰狞的敌人，飞溅的血肉……所有的一切都瞬间褪色、远去，化为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萧彻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沈知微左肩**的肌肤上！
那里，一道狰狞的旧疤，如同丑陋的蜈蚣，深深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疤痕的形状极其特殊——中间一个深邃的凹洞，两端延伸出撕裂状的尾痕，赫然是……
箭伤！
而且是旧伤！绝非心境造成！那疤痕的陈旧色泽，边缘的圆钝，无不昭示着它存在了漫长的岁月。
一道……带着明显月牙状撕裂痕迹的、致命的……旧箭疤！
轰——！
仿佛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萧彻混乱血腥的脑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他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砸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沈知微还要惨白！那双总是冷酷锐利、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地、难以置信地、近乎贪婪又带着毁灭性惊痛地盯着那道疤痕，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崩裂、坍塌！
“不……不可能……”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这道疤……这道疤……”
无数尘封的、血色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如同被这道月牙状的疤痕狠狠撕开、唤醒，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巨力，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寒山寺后山，浓得化不开的血雾。
少年将军浑身浴血，濒临绝境。
那支从背后射来的、淬着幽蓝寒光的毒箭！
那个猛地将他扑倒、用自己单薄身躯挡在他背后的……小小的、温热的身影！
箭矢撕裂皮肉时那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意识模糊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背着他艰难前行时，那剧烈起伏、却异常坚韧的瘦弱脊背……和左肩处，被鲜血浸透、不断传来温热血腥气的……伤口位置。
还有……还有昏迷前，耳边反反复复、如同救命稻草般萦绕的……那个名字……
“阿柔……别怕……”
“阿柔……在呢……”
“阿柔……”
萧彻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沈知微同样惊愕、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冷酷或复杂，而是彻彻底底的、被打败了所有认知的疯狂和崩溃！那目光里翻滚着滔天的惊骇、灭顶的悔恨，还有一种足以将他凌迟万遍的痛苦！
“是你……”他嘶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血沫，“当年在寒山寺……救我的人……是你？！”
不是沈月柔！从来都不是！
那个为他挡下致命毒箭，那个在血雾和绝境中给了他唯一生路和温暖的名字……是沈知微！
是他这些年捧在心尖、百般呵护的“阿柔”，顶替了她的救命之恩！是他自己，瞎了眼，蒙了心，将真正的恩人、真正的太阳，当成了卑劣的赝品，一次次推向地狱！
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噗——！”
急怒攻心，加上连日血战的透支和这灭顶般的精神冲击，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萧彻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妖异的红梅，星星点点溅落在沈知微素色的衣襟上，也溅落在他自己残破的战甲上，触目惊心！
“王爷！”旁边的亲兵目眦欲裂，失声惊呼。
然而，更大的绝望如同附骨之蛆，紧随着这灵魂的凌迟而来！
就在萧彻心神剧震、吐血僵直的刹那——
一支更为刁钻、更为狠毒的冷箭，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一个刁钻的死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阴险至极地射来！
目标，赫然是刚刚被撞开、因肩头旧疤暴露而心神同样受到巨大冲击的沈知微！
那箭太快！太毒！
萧彻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他甚至来不及再次推开她，只能凭着本能，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猛地将沈知微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再一次，严严实实地覆了上去！
“呃！”
沉重的闷哼声响起。
沈知微被他扑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在她身上。她只感觉到覆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躯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源源不断地喷涌在她颈侧、肩窝！
滚烫！黏腻！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萧彻近在咫尺的脸。他紧贴着她的颈窝，那张沾满血污的、曾令无数闺秀心折的俊颜，此刻因剧痛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涔涔而下。他的唇边，不断有暗红的血沫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而他的后背肩胛骨下方，赫然插着一支漆黑的羽箭！箭尾兀自颤抖着，深深没入！
那位置……凶险万分！
“王……王爷……”沈知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
萧彻的身体沉重地压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痛苦嘶鸣，滚烫的鲜血不断涌出，迅速浸透了两人的衣衫，在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沾满血污、曾无数次冰冷推开她的手，此刻却颤抖着、无比轻柔地抚上了她同样染血的脸颊。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低下头，冰冷却又滚烫的唇，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颤抖地、无比珍重地印在了她沾满血污和泪痕的唇上。
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个绝望的烙印，一个用生命刻下的、迟来的忏悔。
沈知微浑身剧震！唇瓣上传来冰冷而黏腻的触感，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濒死的绝望气息。
“别……怕……”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太阳……”他贴着她的唇，用尽最后的气力，挤出几个模糊却重逾千斤的字眼，带着灭顶的痛楚和无尽的眷恋，滚烫的泪混着血水，滴落在她脸上。
“……从来……只有……一个……”
话音未落，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无力地滑落。
那双曾盛满冷酷、厌恶，最后时刻却只剩下无边悔恨与痛楚的深邃眼眸，缓缓地、缓缓地阖上。
覆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瘫软下去。只有那支漆黑的羽箭，如同一个狰狞的墓碑，冰冷地矗立在他染血的后背之上。
周围是炼狱般的厮杀，是震天的喊杀，是兵刃碰撞的锐响，是垂死的哀嚎。可沈知微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失声了。
她躺在冰冷染血的地砖上，被男人逐渐冰冷的身体覆盖着。颈侧、肩窝、唇瓣上，全是他滚烫而黏腻的鲜血。左肩那道暴露在寒风中的月牙箭疤，此刻也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隐痛。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被浓烟遮蔽的天空。
太阳……从来只有一个？
呵……
一滴冰冷的泪，终于从她干涸的眼角滑落，混入脸上那一片温热猩红的血污之中，消失不见。
时间在沈知微的世界里失去了意义。她躺在冰冷染血的地砖上，被萧彻沉重而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覆盖着。颈侧、肩窝、唇瓣上，全是他滚烫后迅速变得粘稠冰冷的鲜血。那刺鼻的铁锈味，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她的鼻腔，刺入她的肺腑。左肩那道暴露在寒风中的月牙箭疤，此刻也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隐痛，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过往的荒唐与残忍。
周围是炼狱般的厮杀，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锐响、垂死的哀嚎，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却又奇异地在她耳边模糊、远去。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被浓烟遮蔽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冰冷的躯壳。
太阳……从来只有一个？
呵……
一滴冰冷的泪，终于从她干涸的眼角滑落，混入脸上那一片温热猩红的血污之中，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灭顶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解脱感。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错付与折磨，连同这荒谬的一生，都随着他的血，一起流尽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上。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