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正在外间花厅候着，等**醒呢……”小丫鬟话未说完，赵绾绾已掀被下榻，鞋也未穿，赤着脚疾步冲出内室。

穿过短短回廊，花厅里，那人负手而立，正欣赏壁上挂着的一幅《春山图》。一身月白长袍，身姿清雅挺拔，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唇角含着一贯温和雅致的笑。

“绾绾醒了？可是身子……”他话语顿住，目光落在她赤足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点不悦很快被担忧覆盖，“怎的鞋也**？着了凉如何是好。”

依旧是那般体贴入微，无可挑剔。

前世，她就是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柔里，至死方醒。

他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那紫檀木盒，递过来，语气愈发轻柔：“可是丫鬟们伺候不用心，惹你生气了？瞧瞧这簪子，我寻了京中最巧的匠人，打了足足一月，就为博你一笑……”

他打开盒子，那支金灿灿红艳艳的步摇再次暴露在她眼前。

阳光下，那红宝石折射的光，像极了她胸口喷出的血。

赵绾绾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再也忍不住，弯下腰——

“呕——”

一声干呕，打破了所有虚情假意的氛围。

沈砚递出簪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愕与难以察觉的阴鸷。

厅内侍立的丫鬟婆子全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

赵绾绾用帕子按着嘴角，直起身，苍白着脸，指向那簪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拿开。脏东西，熏得我恶心。”

空气死寂。

沈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足足静了两息，他才缓缓收回手，合上盒盖。那温润如玉的面具重新严丝合缝地戴上，甚至语气里还多了几分无奈的纵容：“绾绾可是身子不适？兴许是中了暑气。我这就去请太医……”

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焦躁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撞入赵绾绾的脑海！

【这**怎么提前醒了？！计划有变？她那眼神……不对！】

赵绾绾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沈砚。

他嘴唇分明是抿着的！那声音……

沈砚似乎被她骤然锐利的目光看得一怔，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她看什么？难道察觉了什么？不可能！药量分明是算准的！】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与他脸上真诚的担忧割裂得彻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惊骇之后，是滔天的恨意催生出诡异的清明。

她能听见他的心音！

老天爷让她回来，不止是重活一次，竟还将这利器送到了她手里！

赵绾绾迅速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刻骨冰寒，再抬眼时，脸上只剩病后的倦怠与烦躁：“没什么，就是被那劣质香粉和铜锈味儿冲着了。沈世子请回吧，我乏了。”

她语气不耐，甚至带着迁怒的骄纵，像极了一个被娇惯坏了、莫名发脾气的贵女。

沈砚眸光微闪，仔细打量了她片刻，终究没从那张只剩厌烦的脸上看出别的什么。

他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和包容：“既如此，你好生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得立刻去查！还有这**，今日之辱，来日必千百倍奉还！】

他心思阴沉，面上却温文尔雅地行礼告退，转身时衣袂飘飘，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谦谦世子。

赵绾绾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影壁之后。

她慢慢站直身体，赤足站在冰凉的金砖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只有满腔恨血，在听见他那句“来日必千百倍奉还”时，灼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她缓缓握紧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沈砚，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个千百倍奉还。

这一世，且看是谁，还给谁。

风吹过，庭中繁花簌簌作响，裹挟着暗流汹涌的腥气。

她转身，声音冷得掉渣：“打水来，漱口。”

“还有，那脏东西，”她瞥向被丫鬟不知所措捧着的紫檀盒，“扔出去喂狗。”丫鬟捧着那紫檀木盒，手抖得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脸色煞白地看着赵绾绾：“小、**……这……”

“没听清？”赵绾绾眼风扫过去，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我说，扔出去，喂、狗。”

那眼神淬着前世血恨的寒刃，小丫鬟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再不敢多言一句，哆哆嗦嗦地抱着盒子踉跄退了出去。

另一个大些的丫鬟碧珠强自镇定，端来温水伺候她漱口，又小心翼翼扶她回内室，替她穿上软缎绣鞋。

“**，您方才……”碧珠欲言又止，眼底藏着惊疑。自家**虽有些骄纵，但对沈世子向来是言听计从、满心欢喜，今日这般折辱，简直是换了个人。

赵绾绾任由她伺候，没解释。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菱花铜镜里，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却带着一股病弱的苍白，眼底深处藏着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死寂与恨火。

就是这张脸，前世曾为那人一个浅笑而羞红，曾为他一封短信而雀跃，最终却在他冰冷的“蠢货”二字里染满鲜血，凝固成绝望。

胃里又是一阵不适，这次不是装的。那支簪子，那个声音，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外提起半个字，尤其是我父母那边。”赵绾绾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若有人问起，只说我对那簪子过敏，见了头晕呕吐，沈世子体贴，自行将簪子带回去了。”

碧珠心头一凛，连忙低头应“是”。她感觉**真的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觉得那眼神扫过来时，让人从骨头缝里冒寒气。

打发了丫鬟，赵绾绾独自靠在窗边软榻上。

庭中花香馥郁，阳光正好，她却只觉得周身发冷。

能听见沈砚的心声……

这匪夷所思的能力，是地狱归来的赠礼吗？

【这**怎么提前醒了？！计划有变？】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得立刻去查！】

【今日之辱，来日必千百倍奉还！】

那一声声冰冷焦躁又充满恶毒算计的心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听觉神经。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计划。连她何时醒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那所谓的关切，所谓的深情，全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前世的自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恨意蚀骨，却又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给了她这把能刺穿他伪装的利刃，她岂能辜负？

沈砚，这一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死的，只能是你。

我要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把你心里盘算的，连本带利，一一讨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