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医院肾内科的走廊比程暖想象中还要拥挤。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她坐在等候区的角落，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假装阅读，眼睛却不时瞟向电梯方向。
四点零七分，电梯门打开，林嘉树走了出来。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程暖的心猛地揪紧了——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衣着整洁、意气风发的林嘉树。
林嘉树径直走向透析室，在护士站登了记，然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待。程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嘉树。"
林嘉树猛地抬头，眼睛瞪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们需要谈谈。"程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关于周莹，关于债务，关于你母亲的治疗费。"
林嘉树的手紧紧抓住保温桶，指节发白："张昊告诉你的？"他的声音嘶哑。
"部分。"程暖在他旁边坐下，刻意保持一定距离，"剩下的我自己查到了。"
透析室的叫号系统打破了短暂的沉默："16号，林美玲，3号床。"
林嘉树站起身："我得陪我妈妈..."
"我等你。"程暖说，"就在一楼的花园。"
三个小时后，天色已暗，林嘉树终于出现在医院的小花园里。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程暖坐着的长椅旁，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跌坐下来。
"她睡着了。"林嘉树盯着自己的手，"透析总是让她很累。"
程暖递给他一瓶水："你看起来也需要这个。"
林嘉树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来找我？"
"真相。"程暖直视他的眼睛，"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花园里的路灯突然亮起来，在林嘉树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
"一年前，我爸的投资公司出了大问题。一笔两千万的借款无法收回，债权人中有周氏集团。"他的声音平板，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周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妈需要换肾的事，提出一个'交易'——我帮她获取科锐的客户资料，周家就延长还款期限。"
程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包带："所以你才突然对宏光项目那么上心？"
林嘉树羞愧地低下头："一开始我只给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但周莹不满意。后来她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要我公开和她交往，彻底和你分手。作为交换，周家不仅免除债务，还会支付我妈的全部医疗费。"
"所以你选择了在婚礼当天..."程暖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试过其他办法！"林嘉树突然激动起来，"我找过所有能找的人，想过所有可能的方案...但时间不等人，我妈的病情每天都在恶化..."他的声音哽咽了，"最后一周，我甚至想过自杀，但那样只会让父母背负更沉重的债务和痛苦。"
程暖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心中的愤怒奇迹般地消散了。这不是背叛，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做出的绝望选择。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告诉你什么？"林嘉树苦笑，"说我为了钱出卖公司机密？说我为了妈妈的健康准备抛弃你？"他摇摇头，"而且周莹明确警告过，如果向你透露半个字，交易就作废。"
程暖想起周莹在公司的种种作为，胃里一阵翻腾："她知道你根本不爱她，对吧？"
"她不在乎。"林嘉树的声音充满疲惫，"对她来说，这只是场游戏。征服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顺便打击她讨厌的竞争对手——你。"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夜的寂静。程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帮你。"
林嘉树震惊地抬头："什么？"
"我说，我要帮你摆脱周莹。"程暖的声音坚定起来，"不是为了挽回什么，而是...没有人应该被这样要挟。"
"不行！"林嘉树猛地站起来，"太危险了！周家不是好惹的，他们有最好的律师，有各种关系..."
"所以我们得更聪明。"程暖也站了起来，"我们需要证据——周莹胁迫你的证据，周氏不正当竞争的证据。"
林嘉树摇着头："你不明白...他们已经预付了我妈的手术费，我签了协议..."
"那就撕毁它。"程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嘉树，你愿意一辈子做周莹的傀儡吗？你父母愿意看到儿子这样活着吗？"
林嘉树像被击中要害般僵住了。程暖趁机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陆远？是我。我需要你帮忙设计一个...陷阱。"
一小时后，三人在医院附近的茶餐厅碰头。陆远听完整个故事，表情凝重："这比我想象的还复杂。"
"所以你们明白为什么我说不行了。"林嘉树沮丧地搅动着面前的奶茶。
陆远突然笑了："不，这恰恰说明我们必须行动。"他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程暖凑过去，屏幕上显示的是周氏集团近期的财务简报和一些新闻报道。
"周氏表面风光，实则资金链紧张。"陆远指着几个数据，"他们最近在谈一笔大并购，急需亮眼的业绩报表。这就是为什么周莹不惜用非常手段挖走科锐的客户。"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程暖问道。
"两个方向。"陆远竖起两根手指，"一是证明周莹胁迫嘉树，这可以让他签署的协议无效；二是证明周氏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商业机密，这样他们挖走的客户可能被迫回归科锐。"
林嘉树看起来将信将疑："具体怎么做？周家人很谨慎..."
"他们也有弱点。"陆远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周莹的傲慢就是其中之一。她喜欢炫耀胜利，尤其是对..."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程暖，"对被她打败的人。"
程暖立刻明白了陆远的意思："你要我用苦肉计？"
"只是表面上的。"陆远迅速补充，"你假装向周莹低头，表示愿意退出竞争并离开公司。以她的性格，很可能会忍不住炫耀自己如何'赢得'嘉树。"
"然后我们录音。"程暖接上思路。
"不止如此。"陆远转向林嘉树，"你需要从周莹那里拿到那份所谓的'协议'，或者至少确认它的存在。"
林嘉树的表情变得复杂："这很危险...如果周莹发现..."
"所以必须一次成功。"陆远坚定地说，"程暖，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
程暖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被迫伤害她的前未婚夫，一个是愿意为她冒险的新朋友。某种奇异的感觉在胸口蔓延，既不是对过去的留恋，也不是单纯的友情。
"我确定。"她最终说道，"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正义。"
计划定在三天后执行。第一天，程暖通过苏梦放出消息，说自己准备接受一家外地公司的offer，要离开这座城市。第二天，林嘉树按照约定告诉周莹，程暖已经知道"真相"，决定放弃并离开。
第三天中午，程暖"偶遇"周莹在公司楼下的高级餐厅。
"周**。"程暖主动走过去，声音刻意放低，"能占用你几分钟吗？"
周莹挑起精心修饰的眉毛，红唇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哟，这不是我们坚强的程暖吗？听说你要走了？"
"是的。"程暖低下头，假装难堪，"我想...在离开前和你道个歉。这段时间我态度不好..."
周莹明显被取悦了："坐下说吧。"她示意对面的椅子，"我正好一个人。"
程暖顺从地坐下，手袋放在腿上，里面的录音笔已经开启。
"我想通了。"程暖轻声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嘉树...选择了你，我尊重他的决定。"
周莹轻笑一声，啜饮了一口红酒："早该这样。不过说实话，他根本没得选。"
程暖假装困惑："什么意思？"
周莹凑近一些，香水味浓得呛人："告诉你个小秘密。"她的声音充满得意，"如果不是我家的钱，林嘉树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他妈妈需要换肾，他爸爸欠一**债...而我，恰好能解决所有问题。"
程暖的手指紧紧抓住膝盖："所以你们...是交易？"
"聪明。"周莹的笑容扩大了，"一份价值五百万的交易。当然，现在他就算后悔也晚了，白纸黑字签的协议，违约要赔三倍。"她欣赏着程暖震惊的表情，"别那副样子，商场如战场，感情也是。"
服务员送上主菜，暂时打断了谈话。程暖趁机调整呼吸，确保录音笔正常工作。
"你会...好好对他吗？"程暖故意问道，声音颤抖。
周莹切着盘中的牛排，漫不经心地说："那要看他的表现了。不过男人嘛，新鲜劲过了都一样。"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你被停职了？真遗憾。不过别担心，以你的'能力'，找个普通工作应该不难。"
程暖强忍怒意，继续扮演失败者："是啊...我打算回老家发展。"
"明智的选择。"周莹擦了擦嘴角，"这座城市不适合失败者。"
午餐后，程暖直奔陆远的办公室。听完录音，陆远既愤怒又兴奋："太完美了！她亲口承认了胁迫和交易！"
"但这还不够。"程暖皱眉，"我们需要书面证据。"
正说着，程暖的手机响了。是林嘉树发来的短信：「找到协议了。周莹电脑里有电子版，但需要密码。她明天要去上海出差，我会想办法。」
陆远看到消息，眼睛一亮："机会来了！如果嘉树能拿到那份协议..."
"太危险了。"程暖突然担心起来，"如果周莹发现..."
"相信他。"陆远握住程暖的手，"这是他挽回尊严的机会。"
程暖看着陆远坚定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她回复林嘉树：「小心。有任何情况立刻联系我们。」
第二天，程暖和陆远在远见创意的会议室里焦急等待。下午三点，林嘉树终于发来消息：「拿到了。不只是协议，还有周氏内部关于挖角科锐客户的会议记录。怎么交给你们？」
陆远迅速回复：「市图书馆，古籍阅览室，一小时后。那里没有监控。」
一小时后，三人在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碰头。林嘉树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递过一个U盘："全在这里。周莹的密码是她生日加'lyj'——大概是想羞辱我。"
程暖插入笔记本电脑，快速浏览文件内容。除了林嘉树提到的协议和会议记录，还有几封周莹与父亲的邮件往来，明确提到如何利用林嘉树获取科锐的商业机密。
"这些足够让周氏喝一壶了。"陆远仔细查看着文件，"特别是这份会议记录，明确提到了非法手段。"
林嘉树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然后突然抓住桌沿，身体晃了晃。
"嘉树？"程暖赶紧扶住他。
"没事...只是两天没睡了。"林嘉树勉强笑了笑，"我得回医院，妈妈今天做术前检查。"
程暖与陆远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送你。"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林嘉树靠窗睡着了。程暖看着他消瘦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个人曾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然后成了最深的伤痛，而现在...她甚至说不清他们之间算什么。
陆远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程暖突然意识到，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始终陪在她身边的是这个曾经陌生现在却无比亲近的男人。
医院门口，林嘉树下车前突然转身："无论结果如何...谢谢你们。"他的眼睛湿润了，"程暖，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看着林嘉树走进医院大门，程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陆远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她没有抗拒。
"接下来怎么办？"程暖闷声问道。
陆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坚定而温暖："我们反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