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看着乔宁。
她的眼睛里,没有嫉妒,没有怨恨。
只有孩童般的好奇。
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一样平常。
他该怎么回答?
承认吗?
对一个心智不全的妻子,承认自己心里有别的女人?
这太残忍了。
他别过脸,声音有些干涩。
“宁儿,别胡思乱想。她只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朋友?”
乔宁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词。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
“我也有朋友。厨房的张大娘是我的朋友,她会给我留好吃的肉包子。”
“花园里的黄狗也是我的朋友,它会让我摸它的头。”
“夫君,那个姐姐,也是会给你肉包子,让你摸头的朋友吗?”
顾承安被她问得哭笑不得。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放缓了许多。
“不是那种朋友。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人。”
“哦。”
乔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
顾承安觉得有些压抑。
他宁愿乔宁像别的女人一样,大哭大闹,质问他。
也比现在这样,平静地接受要好。
这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夫君。”
乔宁又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
“虽然她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但她长得比我好看。”
“她还会念诗,会画画,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你喜欢她,是应该的。”
她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
“可是夫君,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顾承安的心里。
他猛地把她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我不会离开你。”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永远不会。”
这是承诺。
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必须承担的责任。
乔宁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
真好听。
她的嘴角,在顾承安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扬起。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笑。
好看?会念诗?会画画?
这些,有什么用呢。
能让你活下去吗?
温仪。
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回来。
不该再来招惹我的东西。
是的。
我的东西。
顾承安是我的。
从他踏进乔家大门的那一天起,就是我的。
谁也抢不走。
谁想抢,谁就得死。
当天晚上。
顾承安睡得很沉。
乔宁悄悄地从他身边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一只信鸽,无声地落在了窗台上。
她从信鸽的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
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
“已妥。”
乔宁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的脸。
那双平日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
她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和水咽下。
这种药,能让她看起来神思涣散,反应迟钝。
像个傻子。
她吃了三年。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和她真正的母亲,有七分相似。
那个被刘氏逼死的,乔家真正的女主人。
刘氏。
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害死了我娘,把我养成一个傻子,把我爹迷得晕头转向,霸占了整个乔家。
你以为,你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
你错了。
你养大的,不是一个任你摆布的傀儡。
是一条毒蛇。
一条,会慢慢绞死你的毒蛇。
而顾承安,是我选中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有才华,有野心,有仇恨。
他所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我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会帮他,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然后,再让他,亲手毁掉你的一切。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笑得天真又诡异。
第二天。
乔府里传出了一个消息。
温家大**,昨夜回府的路上,马车失控,摔断了腿。
据说,伤得很重。
可能,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过了。
消息传到顾承安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给乔宁喂饭。
乔宁吃饭很慢,像个小孩子,需要人哄。
“夫君,我不想吃青菜。”
“不行,吃了青菜才能长高高。”
“可是我已经是大人了。”
“那也要吃。”
顾承安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
汤,洒了出来。
他失神地看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温仪……断了腿?
怎么会这样?
“夫君,夫君?”
乔宁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回过神,看到乔宁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夫君,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什么。”
他拿起勺子,继续喂她。
可他的手,一直在抖。
乔宁看着他,低下头,默默地张开了嘴。
很乖巧。
心里,却在冷笑。
这才只是个开始。
温仪,你的腿断了。
接下来,会是你引以为傲的才华,你的名声,你的一切。
我会一点一点,全部毁掉。
让你,生不如死。
温仪的腿断了。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在京城的社交圈里砸出了巨大的水花。
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转眼间变成了残废。
无数人扼腕叹息。
刘氏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皱了皱眉。
“真是可惜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一个残废的儿媳,对乔家没有任何帮助。
温仪这颗棋子,算是废了。
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顾承安却像是丢了魂。
一连几天,他都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乔宁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黏着他。
“夫君,陪我放风筝。”
“夫君,我们去捉迷藏。”
“夫君,我想听你讲故事。”
她的世界里,好像永远只有这些简单又快乐的事情。
顾承安强打起精神陪着她。
他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姑娘,察觉到自己的痛苦。
这天,他陪着乔宁在花园里扑蝴蝶。
乔宁跑得很快,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顾承安跟在后面,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外。
温家,就在那条街的尽头。
她现在,怎么样了?
“夫君!”
乔宁突然叫他,手里举着一个什么东西。
“你看,我抓到的。”
顾承安走过去,看到她手里捧着一只蝴蝶。
翅膀是金色的,很漂亮。
但蝴蝶的腿,断了一只,正在无力地挣扎。
顾承安的心,猛地一缩。
“夫君,它好可怜。”
乔宁的眉头皱了起来,满脸同情。
“它飞不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蝴蝶放在一片叶子上。
“夫君,你说,它以后该怎么办呀?”
顾承安看着那只断了腿的蝴蝶,喉咙发堵。
他想到了温仪。
骄傲如她,以后该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
乔宁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要不,我们把它其他的腿也弄断吧。”
顾承安震惊地看向她。
乔宁的表情,依旧是天真无邪的。
她说:“这样,它就不会总想着要飞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一阵寒意,从顾承安的脊背升起。
他看着乔宁清澈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她。
一个傻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残忍,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逻辑。
乔宁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我是不是又说傻话了?夫君,你别生气。”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顾承安回过神,压下心里的异样。
或许,只是傻子的胡言乱语罢了。
他不能想太多。
“宁儿,”他换了个话题,“你送我的那块玉佩,怎么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