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费单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白纸黑字:2873。“张海!
”刘芳的尖叫炸得我耳膜嗡嗡响。她一把夺过单子,手指戳着那串数字抖得像风里的树叶,
“**是把空调当柴火烧了?钱是大风刮来的?!”我喉咙发干,
裤兜里那把新换的电表箱钥匙硌着大腿,冰凉。“空调?”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咱家空调夏天都没舍得开过整宿!冰箱我都想给它拔了!”“那这钱哪来的?
”刘芳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颓然跌坐在旧沙发里,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
头顶那盏为了省电换的5瓦LED灯,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的光,
勉强照亮她脸上深深的疲惫和绝望。这数字,像一把钝刀,割着我们早已紧绷的神经。省电,
是我们家的头等大事,刻进了骨子里的生存法则。晚上七点一过,
客厅的大灯是绝对不许开的。吃饭就挤在小小的折叠桌旁,头顶悬着厨房那盏昏暗的节能灯。
灯泡瓦数小得可怜,昏黄的光晕勉强拢住桌面,碗里的菜都蒙着一层模糊的阴影。“妈,
我作业……”儿子小凯摊开练习册,可怜巴巴地仰着脸。二年级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吃力。“去!拿台灯!”刘芳头也不抬,筷子在稀薄的菜汤里搅动,
试图捞出点油星。她指指墙角那个塑料小台灯,那是小凯的专属光源,用最细的荧光灯管,
耗电像蚊子吸血。小凯嘟着嘴,搬来小马扎,把台灯夹在桌沿。那点微弱的光圈,
只能勉强笼罩他面前一小块地方。他整个小身子几乎趴在了作业本上,鼻尖都快碰到纸面。
刘芳看着,筷子停了停,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夹起一块几乎看不见肉的骨头放到儿子碗里。吃完饭,洗碗是场艰苦的战斗。
厨房的灯是绝不许开的。刘芳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或者干脆摸黑,
凭着记忆和手感,在水龙头下冲洗碗筷。水流开到最小,细细的一线。洗洁精?奢侈。
油污重的碗,先用废纸狠狠擦一遍,再象征性地过点水。“妈,黑,我怕。
”小凯抱着他的奥特曼,蹭到厨房门口,小小的身影缩在门框的阴影里。“怕啥?省点电!
回屋去!”刘芳的声音在水流声里显得有点硬,带着不容置疑。小凯缩了缩脖子,抱着玩具,
一步三回头地挪回他那间更黑的小屋。晚上睡觉是另一重考验。主卧窗户大,
但窗帘是薄薄的一层化纤布,冬天不挡风,夏天不隔热。为了省空调,
冬天我们盖两床厚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翻身都困难。夏天更遭罪,
老旧的电风扇开到最小档,像个垂死的老牛,吭哧吭哧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带着一股电机过载的焦糊味。我和刘芳躺在发烫的竹席上,浑身粘腻,翻来覆去烙煎饼。
小凯热得睡不着,哼哼唧唧。刘芳就拿把破蒲扇,一下一下,机械地给他扇,扇到后半夜,
手臂酸得抬不起来,汗浸透了她的旧汗衫。最让人揪心的是冰箱。那台老掉牙的绿皮冰箱,
像个喘不上气的病人,压缩机一天到晚嗡嗡响,耗电大户。刘芳想了个绝招——拔电!
“拔电?!”我当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冰箱里的东西不都坏了?”“傻呀你!
”刘芳白我一眼,带着一种被生活逼出来的狡黠,“冬天!当储物柜用!
外面就是天然大冰箱!”于是,从十一月到第二年三月,我们家冰箱就是个冰冷的铁柜子。
吃剩的菜,用碗扣着放阳台窗外,任寒风吹。肉?买回来切成小块,塞进薄薄的塑料袋,
也挂窗外冻着,像一串串诡异的腊肉。牛奶?买袋装的,喝多少倒多少,剩下的袋子扎紧,
同样扔窗外。那段时间,我们家阳台窗户外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
像一面面投降的白旗,在寒风里晃晃悠悠,无声诉说着生活的窘迫。“妈,
牛奶冻成冰坨了……”小凯早上起来,举着硬邦邦的牛奶袋,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
“放锅里热热!费一会儿煤气总比费电强!”刘芳头也不抬,在厨房摸黑热着昨晚的剩粥,
蒸汽模糊了她疲惫的脸。夏天冰箱必须开,但温度调到最高档,
冷藏室也就比室温凉快那么一丝丝,放点绿叶菜,半天就蔫了。刘芳严格控制开关门次数,
拿东西像做贼,快进快出,仿佛多开一秒门,电表就会疯狂跳字。买回来的菜,先摘干净,
该洗的洗好,分门别类塞进去,最大限度减少开门时间。即便如此,
每次看到电表那红色的数字蹦跳着往上窜,心都跟着抽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洗澡更是奢侈的仪式。热水器?那是烧钱的祖宗!碰都不敢碰。
我们家只用最原始的办法——烧水。一个硕大的铝壶,灌满冷水,蹲在煤气灶上烧。
水快开时,煤气拧到最小,让水保持将沸未沸的状态,节省那点可怜的热量。洗澡时,
刘芳先用大塑料盆接小半盆热水,再兑上冰冷的自来水,调到勉强能忍受的温度。小凯先洗,
洗完了水还不算太脏,我和刘芳再轮流就着这盆逐渐浑浊变凉的水擦洗。洗一次澡,
像打一场仗,汗流浃背,盆里的水也浑浊得看不清盆底。
最后那点带着皂垢和体味的浑水也舍不得倒,留着冲厕所。“妈,
水凉了……”小凯泡在逐渐失去温度的盆里,缩着肩膀,嘴唇有点发紫。“凉什么凉!
快点洗!省点煤气!”刘芳在外面催促,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焦躁。小凯只好加快动作,
哆哆嗦嗦地爬出来,用毛巾胡乱擦干,冻得直打喷嚏。家里的插座,不用的时候,
插头一律拔掉。电视机、机顶盒,哪怕那个小小的手机充电器头,刘芳都盯得死死的,
跟防贼一样。“待机也耗电!蚊子腿也是肉!一度电也是钱!”她总这么念叨,像念经。
晚上起夜,绝不开灯。客厅到厕所的路线早就烂熟于心,闭着眼都能摸过去,
偶尔踢到凳子腿,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出声。小凯晚上渴了想喝水,也只许开他那小台灯,
而且必须速战速决,开灯时间精确到秒,仿佛灯光会吞噬掉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我们像两只筑巢的蚂蚁,把一分一毫的电量,从生活的缝隙里、从牙缝里抠出来,攒起来。
每一度电,都带着汗水的咸涩和精打细算的沉重痕迹。可这个月,2873。
像一记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砸在我们早已不堪重负的背上,
砸碎了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和卑微的节俭。这不是意外,这是**裸的掠夺!
“不对……”我捏着裤兜里那把冰凉的钥匙,金属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痛,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绝对不对!这钱,是被人硬生生吸走的血!
”---夜,黑得像泼了浓墨。我缩在楼道消防栓凸出的冰冷阴影里,
老旧声控灯早被我弄熄了。寒气顺着裤腿往上爬,冻得脚趾发麻。死寂中,
只有楼下老李家方向,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不是空调外机那种间歇性的喘息,更像某种机器在永不停歇地运转。
我家空调夏天都没舍得开整夜,他家这动静……不对劲!这耗电量,绝不是普通家用!
一连三晚,我都像块冰冷的石头蹲在这里。老李家的门静悄悄的,没人出来。第四天深夜,
就在我腿脚麻木,眼皮沉重得快要粘上时,咔哒一声轻响!不是我家电表箱,
是对门陈老师家的!一个黑影,猫着腰,动作快得像贴着地面滑行的狸猫,
悄无声息地溜到陈老师家电表箱前。惨白的月光从楼道高窗漏下来,
正好照出老李那张蜡黄的脸!他眼神警惕地左右扫视,手里捏着一根磨得锃亮的细铁丝,
熟练地探进锁眼,手腕灵巧地一抖。咔哒。锁开了。手电光柱刷地射进箱子,光束稳定,
显然干惯了这活。他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两截带着崭新铜鼻子的粗电线,
动作麻利得像流水线上的工人,稳稳地搭上陈老师家电表那粗壮的进线桩头。缠紧,
裹上厚厚几层黑胶带,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原来如此!他不是只偷我一家!
他像一只贪婪而不知餍足的蜘蛛,在给整个楼织一张偷电的网!每晚,
他都在给新的“猎物”插上吸血的管子!我家那飙升的电费,
只是他庞大吸血网络中的一条血管!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我像颗被点燃的炮弹,
猛地从阴影里冲出去,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直直打在他那张惊愕的脸上,
录像的红点像瞄准镜一样锁定他!“老李!”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又给陈老师家‘免费升级线路’呢?手艺够熟练啊!当我们全楼都是你的充电宝?!
”老李浑身剧震,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转过身,手电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骨碌碌滚远。
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蜡黄变成死灰,惊恐万状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活像见了鬼。动静太大,
好几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困倦又好奇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
对门的陈老师也揉着眼睛,穿着睡衣出来了。“怎么回事?张海?老李?你们在干什么?
”物业老王揉着惺忪睡眼,提着那个破工具箱慢吞吞爬上来,脸上是被打扰清梦的烦躁。
“又怎么了张海?大半夜的吵吵……”他打着哈欠,掏出那串叮铃哐啷的万能钥匙。
“王师傅,您来得正好!”我强压怒火,
指着陈老师家电表箱里那两根明晃晃、刚接上去的新线,“看看!新鲜热乎的!
李师傅给陈老师家接的‘新设备’!专吸人血汗钱的设备!”老王凑近一看,手电光下,
那两根线接得牢固又专业。他脸色变了变,看看面如死灰、抖得像筛糠的老李,
又看看我手机屏幕上清晰无比的录像过程——铁丝开锁、接线、缠胶带,铁证如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警察来得很快。
手电光、制服、冰冷的手铐。老李像一滩烂泥,被警察架着胳膊拖走时,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经过我身边,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死死地剜了我一眼。他那个一直躲在屋里的黄毛儿子,猛地拉开一条门缝,红着眼对我嘶吼,
声音像受伤的野兽:“张海!**等着!这事儿没完!老子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