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术室外惨白的光线毫无暖意,像一层霜,凝固在墙上,凝固在冰冷的等候座椅上,
凝固在我和沈听蓝相隔半米却如同隔着一整个银河的空间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沉甸甸地压着呼吸。我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那串刚刚拨出的、属于沈听蓝的号码,
红色的“未接通”字样刺得眼睛发涩。一个多小时了。距离那个男人——王亦深,
里盘踞了十年、昏迷了五年、昨晚突然如同诅咒般睁开双眼的男人——被推进这扇生死之门,
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六十分钟。在这六十分钟里,沈听蓝就坐在我的身旁。
她的身体却朝着紧闭的手术室门,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只有微弱的手机屏幕光,
映亮她半边脸,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她在回王亦深那些亲友无休止的关心、祈祷和询问,
每一条信息的叮咚声,都像是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沉默地拿起手机,
再次按下通话键,熟悉的拨号音单调地重复了几遍,
再次跳转到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侧过脸,看着她,
看着那个和我做了五年法律意义上夫妻的女人。这五年,像一个漫长而徒劳的暖炉。
她当年答应我求婚的那个雨夜,脸上糊满的眼泪并非为我而流。我天真的以为,
时间能化开冰壳。可她的心,似乎永远留在了王亦深倒下那一刻的暴雨里。那场暴雨,
浇熄了她所有的热情,只留给婚姻一地冰冷的余烬。我胃里那股莫名的灼痛在加剧,
背上也渗着冷汗,黏腻地贴在衬衫上,额头一阵阵发烫发闷,
眼前的景象偶尔会细微地晃动模糊。大概又发烧了,最近总是这样,像一座熬空了的矿山。
沈听蓝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她的手指顿住,终于转过了脸。
手术室顶灯的冷光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眉宇间那抹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疲惫。
“又怎么了?”她的声音比空气更凉,带着一丝被强行打断的不悦,“医院信号本来就不好,
这么多人来消息问情况,电话打不通不是很正常?急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手机上,
那未接通的提示在她看来,恐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不必要的打扰。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火燎般地痛,挤出的声音干涩低哑:“……一直没接,
我怕有什么……急事。”解释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极快地蹙了下眉,眼神掠过我的脸,
却没有停留,更像是确认一件麻烦仍在原地。然后,
她的视线又毫无留恋地飘回了那扇紧闭的门,
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疲惫:“能有什么急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他平安出来。
你老实待会儿不行吗?”这句话里,没有丁点属于夫妻间的温度,
只有清晰的距离和对“优先级”的不容置疑的划分。她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脸色不好,
为什么声音这样嘶哑。在她此刻的世界里,只有那扇门后的王亦深是焦点,
是唯一需要被看见、被关注的存在。而我,只是旁边一个不合时宜、制造麻烦的摆设。
时间凝滞在每一次沉闷的心跳里。就在一片压抑的寂静几乎要令人窒息时,
手术室上方的灯牌骤然熄灭。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缓缓打开,
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如同绷紧的弓弦终于释放,
沈听蓝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踉跄着扑了过去。“医生!医生!他怎么样了?
”她声音里的尖锐和急迫,像锋利的冰锥,扎破凝固的空气,也扎在我恍惚的意识边缘。
我的体温似乎又爬高了些,视野的边缘开始像老旧胶片一样微微晕染开来。医生摘下口罩,
神情平静中带着一丝宽慰:“手术很成功。病人很幸运,生命体征平稳,没有出现术中意外。
接下来转入观察病房,只要后续护理得当,康复前景是乐观的。”“太好了!
太好了……”沈听蓝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她捂住嘴,肩膀轻轻颤抖着。
我远远地看着她激动的侧脸,那泪水折射着顶灯的光,
如此真实、饱满、只为门后那个人而涌出。紧接着,移动病床被推了出来。
穿着相同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王亦深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眼睑闭合着,
显得无比脆弱。但他回来了,从混沌不明的长眠中挣脱出来,
真真切切地再次踏入了她的世界。沈听蓝瞬间挣脱开医生的搀扶,不顾一切地扑到床边,
双手紧紧握住王亦深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那姿态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惊悸。她弯下腰,
脸几乎要贴上王亦深的手背,肩膀抽动着。“亦深?亦深你听得到吗?你醒了?
你吓死我了……”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重量。推着病床的护士微微皱了下眉,
公事公办地提醒:“病人刚醒转不久,身体还极度虚弱,需要安静休养,
家属情绪不要过于激动。”这提醒像针一样扎醒了沈听蓝。她猛地抬起头,
泪水还悬在睫毛上,慌乱地吸了吸鼻子,连忙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看向护士,
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抱歉,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安静……护士,我能跟着去病房吗?
我保证不吵他,我就看着他!让我守着他行吗?求你了……”护士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
无奈地点点头:“跟着吧,到普通病房安顿好再说。”病床被推动,
轴承在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沈听蓝立刻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床边,
仿佛那是她世界里仅存的陆地。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点滴管的位置,
目光片刻不离床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专注到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就在王亦深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他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细缝时,
沈听蓝几乎要再次激动得哭出声。然而,在那短暂失焦的目光掠过她的脸时,
她捕捉到一丝极其模糊的、转瞬即逝的情绪——不是她预想中的温存或劫后重生的喜悦,
而是一种近乎阴鸷的、茫然的空洞,冰冷得让她心头骤然一沉。她猛地一窒,
下意识地把这刹那的异样归结为他刚醒的恍惚。我就站在那儿,脚下像是生了根,钉在原地。
看着她和那病床一起缓缓远去,走向长长的、灯光惨淡的走廊尽头。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
后背的冷汗湿得更透了,黏着衬衫,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冰凉,
与额头发烫的感觉交缠拉扯,胃里那团烧灼感搅动得愈发凶猛。
我的意识像浸在浑浊的温水里,沉浮不定。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上来:该走了。
脚步灌了铅,我拖着沉重不堪的身体,机械地往外挪。住院部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墙砖上。一阵急切的、踩踏在光洁瓷砖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野!
”沈听蓝喘息着,终于追到了我面前,挡住了去路。她的脸颊因为跑动和刚才的激动而泛红,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此刻她的眼神异常复杂,有关切,更有一种强制性的要求。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她的责备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理直气壮,“亦深刚稳定,
情况太特殊了。我……”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放软了些,但语速依然很快,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感,“今晚我必须留在这边守着他,医生说他是无意识的惊厥抽搐,
怕反复,需要密切关注……他的家人还在赶过来的路上……”她抬起手,
似乎想拉住我的胳膊,也许是习惯性的安抚动作。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微侧身避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悬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错愕。我没有看她,视线低垂,
落在走廊地砖反射的、冰冷的光斑上,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知道了。
”“嗯。”沈亦深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对我反常的回避没太放在心上。紧接着,
她从随身的包里快速摸出一把拴着小巧卡通老虎挂坠的钥匙,利落地摘下,塞到我手里。
金属钥匙带着一点她掌心的微温,钥匙扣上的塑料老虎龇着牙,笑容灿烂得刺眼。
“这是王家那边给留的暂住钥匙,他家在碧湖半山的别墅区。那边环境好,适合静养。
”她的语气流畅自然,像是在分配一件理所当然的任务,“你先过去休息吧,把行李放好。
里面东西应该都齐全的。我这边安顿好,晚些时候就过来找你。”碧湖半山,
那是城里有名的顶级豪墅区,寸土寸金,王家……或者说,王亦深家族的产业版图之一。
给我一把钥匙,让我先过去,像一个被安置妥当的行李搬运工。她甚至没有问我的不适,
没有问我的感受,
个地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一个无形的、标示着身份鸿沟、充满王亦深生活印记的牢笼。
更没有问,她口中的“晚些时候”,是今晚几点?还是明天?钥匙的齿硌在掌心,
带着一种冰冷的尖锐感。那只塑料老虎挂坠空洞地晃荡着。
额头的灼热感一阵阵冲击着太阳穴,视野的边缘又开始模糊。喉咙干涸到几乎要裂开。
“钥匙……不必了。”我的声音很低,努力想压制其中的沙哑,却只是徒劳,
“……我在城里,订好了酒店。”沈听蓝的眉头瞬间拧紧,像被打乱的琴弦。
刚才还试图软化的态度瞬间消失无踪,语气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不耐烦:“陆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赌气吗?”她的目光严厉地扫过我,
似乎终于捕捉到我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薄汗,但那份关心只在她眼底停留了一瞬,
立刻被更大的焦躁所淹没。“亦深好不容易醒来,他需要的是稳定!
”她把“稳定”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在指控我的不懂事,“王家提供的地方现成方便,
你偏要去住什么麻烦的酒店来回跑?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她把手往前又伸了伸,
钥匙固执地悬在我和她之间,像一个无法逾越的界限。“……我没赌气。
”我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胃里的灼痛翻涌上来,带着强烈的恶心感,
背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四肢开始泛起难以抑制的冷和软。我支撑不住身体的分量,
下意识地反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
反倒激起皮肤表面一阵更滚烫的战栗。沈听蓝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我的手撑在墙上,
看着我额头上那片湿冷的汗意,看着我明显在勉力支撑的状态。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她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挣扎,
像是看到一件需要处理的、却与当前核心任务不太相关的琐事。那份挣扎只存在了一秒,
立刻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似乎经过衡量的决定所覆盖。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晰而带点命令的意味。“好,”她重新开口,声音又快又稳,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你先去酒店休息。”她飞快地收回钥匙,塞回自己的包,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会处理这边,晚点安顿好了再联系你。
你现在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别硬撑,赶紧吃药躺下休息。”她没有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
话一说完,甚至没再看我一眼,转过身,
脚步匆匆地折返回那条通向王亦深病房的、幽深的走廊。她的背影决绝,
迅速地再次汇入那片惨白的光晕之中,没有丝毫留恋或迟疑。原地只剩下我一个人,
扶着冰冷的墙壁,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
呛得人喉咙发紧。胃里那点滚烫的翻搅猛地顶到了胸口,我再也压不住,
一把推开旁边洗手间的门,几乎是扑向最近的隔间。压抑的低咳变成剧烈的干呕,
喉咙里撕裂般疼痛,眼前阵阵发黑,浑身抖得厉害,
全靠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抠住冰冷的隔板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才不至于瘫软下去。每一阵呕吐的痉挛都牵动着全身的神经,像要把灵魂一起抽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汹涌的恶心感才像退潮一样暂时平息。我喘着粗气,
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瓷砖隔板上,额头的汗一层层地冒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
砸在洗手间的瓷砖地上。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部的灼烧感依然隐隐作痛。
镜子里映出的人像一片模糊的虚影。脸色是惨白的鬼,
唯有颧骨处透着一层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布满了血丝。狼狈,虚弱,
像一个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孤魂野鬼。我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淌出来。
我用手捧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冰冷的水珠暂时压下了皮肤表面的滚烫感,
但也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就在我支撑着身体,麻木地擦拭着脸上水渍的时候,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短促而急促。不是电话,是短信。我拿出手机,
屏幕被一层薄薄的水雾覆盖。解锁后,一个极其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没有署名,
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眼底:「野种就该永远消失。
别以为现在她看着你,那是她可怜你。醒醒吧,垃圾。」喉咙里那股血腥味猛地涌了上来,
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冷的手机屏幕倒映着我扭曲痛苦的脸。王亦深!
只有他会这样称呼我,只有他!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比刚才呕吐时的冷汗更冰冷刺骨。胃里翻搅的灼痛被这冰冷的恨意冻结了。我盯着那条信息,
足足看了半分钟,直到那些恶毒的字眼在视网膜上燃烧出焦黑的印记。最终,
我只是重重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带着锈味的冰冷空气。没有回复,一个字都没有。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长按信息,然后,
干脆利落地点下了那个小小的“删除”按钮。信息在屏幕上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扯下擦手纸,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将残余的水渍和一种更深的狼狈一起擦去。
挺直身体的时候,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眩晕几乎让我撞向墙壁。我紧紧握住洗手池边缘,
冰凉的陶瓷触感刺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明。喉咙口的腥甜味被强硬地咽了回去,
只在舌根留下一片令人作呕的苦。拉开门,医院走廊惨白的光线再次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
身体在叫嚣着沉入黑暗,意识像根快要绷断的弦。但心底某个冰冷的地方却在冷笑:住酒店?
怎么可能。那种空洞洞、冷冰冰的格子间,此刻只会把人最后一点力气也吸干。我撑着墙壁,
一步一步挪出医院大门。深秋的夜风裹着冰冷的湿气直扑面门,瞬间穿透了衬衫,
刺得皮肤生疼。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单薄,歪歪斜斜地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在路旁扬手拦出租车。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灯刺眼地扫过我的脸,带来一种虚幻的剥离感。
司机师傅大概从后视镜里瞥见了我的样子,犹豫了下,才慢吞吞地靠边停下。“去哪?
”声音隔着防护栏,闷闷的。“临江……临江家园。”我的声音像破了的鼓风箱,
每一个字都带着沙哑的喘息。那是我们结婚五年住的地方。名义上是“家”,
实际上更像一个冰冷的分租房。空间不小,东西堆得很多,
沈听蓝囤积的各种画具、颜料桶、半成品画作几乎侵占了半壁江山。属于我的,
似乎只有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和永远收拾得整整齐齐、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的卧房一角。
但我需要一个地方倒下去。一个能关起门来,真正死过去的地方。那个所谓的“家”,
至少还有我的一张床。车开动了。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那些霓虹和车灯,
像一条条没有温度的流光彩带。车子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让昏沉的意识更加涣散,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剩下灼热的沉重和一阵阵钻心的冷。不知过了多久,
车子停在了楼下。扫码付款的动作都有些迟钝。推开车门,
冰冷的夜风像无数钢针瞬间扎了进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衬衫被风一吹,贴紧皮肤,寒气直往里钻。
胃里那点不安分的灼烧感又蠢蠢欲动,伴着眩晕一阵阵地冲击着麻木的神经。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在拖着千斤重的镣铐。好不容易摸出钥匙打开单元门,
楼道里感应灯惨白的光线晃得眼睛刺痛。电梯缓缓上升的数字像是慢动作。终于推开那扇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混合着松节油、未干的丙烯颜料气息的空气,冰冷,凝滞,
仿佛这里的主人很久不曾真的“生活”过。客厅一角堆着沈听蓝的画架,
画布上凝固着一个色彩斑斓却看不出形状的抽象体。
茶几上随意散落着几管挤了一半的颜料和洗笔的水罐。沙发上丢着她的两件外套。
没有食物香气,没有温暖的灯光,也没有任何属于“等待”的痕迹。
这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工作室加储物间。玄关冰冷的瓷砖地面反射着顶灯的光。
我几乎是跌撞着走进来,后背撞在鞋柜上发出一声闷响,胃部的痉挛再也压不住,
喉咙口猛地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酸水。一步冲进最近的洗手间,拧开灯,
又是对着马桶一阵翻江倒海的干呕。这一次吐不出任何实质的东西,只有胃液烧灼着食道,
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虚汗如雨,瞬间浸透了全身,腿软得再也支撑不住,
“咚”的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上。剧烈的撞击反倒带来一丝麻木感。
我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马桶边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痉挛的胃,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眼前开始出现大块大块模糊的光斑,
视野摇晃着,天旋地转。意识像退潮的海水,汹涌地逃离冰冷的岸边。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求生的本能挣扎着冒头。我伸出颤抖不止的手,
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光滑的浴缸边缘,冰冷的触感刺进手心。凭借着这点支撑,我手脚并用地,
像一条濒死的鱼,一点一点向着浴室墙边的储物柜爬过去。
那里……应该有……药……意识混沌得厉害,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不知道爬了多久,
每一次移动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指甲甚至抠在瓷砖缝里留下了几道扭曲的痕迹。终于,
手指颤抖着,终于勾到了储物柜冰凉的金属门把手。冰冷刺骨的触感猛地扎进指尖,
像过了电一样,**着我几乎陷入黑暗的意识又强行拉回了一瞬。我喘着粗气,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另一只手也颤抖着扶上来,两只手一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咔哒”一声,柜门被拉开了。里面的情景有点乱。几瓶沐浴露洗发水放在最下面一层,
中间层堆着几卷未开封的纸巾和一些消毒用品。
我在最上面那层扒拉着——沈听蓝习惯了随手放东西,药箱的位置常常变动。没有。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吸急促得胸口发疼,冷汗像小溪一样流下额头,
滴落在柜子的隔板上。不行……再找不到,真的要撑不住了……绝望中,
我的视线被柜门内侧粘着的几个叠起来的布艺小药盒吸引。那是沈听蓝某个朋友送的,
她喜欢这种零碎好看的小东西。我颤抖着伸出手,抓住其中一个叠起来的软布小药包,
用力拉扯下来。它落到我摊开在地面的手心,散开。里面的药片小格子几乎是空的。
只有一个塑料分装格里,孤零零地躺着两片小小的药片。药片是白色的,边沿被磕碰过。
药盒的背面,贴着一个小小的、用圆珠笔写下的小标签。笔迹是我自己的,字很小,
却异常清晰:「布洛芬缓释片。04.17听蓝说喉咙痛但嫌药太苦不肯吃。换了这种包装,
胶囊皮是甜的。」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混乱灼热的脑海。
我下意识地又用力扒拉出旁边另一个同样小小的软布药盒。这个盒子磨损得很厉害,
边缘的布料颜色都变淡了。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半板铝箔板装的口服药片,也是白色。
盒子内衬同样贴着一个标签,笔迹一模一样,只是日期变了:「对乙酰氨基酚片。
09.05听蓝头疼,抱怨含化片味道恶心。这种压成糖衣片了,水溶速度慢一点,
味道还行。」又一个……「感冒冲剂。03.20换成了蓝莓味冲泡颗粒。
听蓝说之前的橘子味像馊水。」「维生素C。01.03替换了含柠檬香精的咀嚼片。」
柜门内侧贴着的其他药盒里空空如也。但每一盒、每一格,无论是全新的、半空的,
或是磨损的、看起来马上就要被淘汰的,无一例外,
都在不显眼的角落贴着一张小小的、属于我字迹的标签。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
沈听蓝生过的一点小病,抱怨过的某种药的苦涩味道,
和我为此做的、微不足道的、试图让苦味消失的调整。
日期覆盖了这漫长的五年时光的每一个角落。有的是她记得,或者愿意提起的小病小痛,
但更多的是……是那些我留意到她揉太阳穴、咳嗽、揉脖子时,
她不耐烦的一句“没事”、“别烦我”、“我很好”。原来她身体上每一次细微的不适,
都被我捕捉到了。原来每一次她推开我递过去的药,抱怨苦涩难咽的时候,
我都会默默地记在心里,然后再下一次去药店时,仔细地在货架上逡巡,
寻找味道更好接受一点的替代品。哪怕她事后根本不记得,也不会感谢我。每一次。
柜门内侧贴着的那些小药盒,每一个都像一颗小小的、冰冷的石头,
精准地砸进我几乎要熄灭的意识深处,砸起一片死寂的涟漪。标签上那一个个日期,
无声地滚动着,串起我荒诞可悲的五年。眼前猛地一黑,
冰冷的地面带着巨大的吸力朝我脸面扑来。最后看到的是那些标签,像密密麻麻嘲笑的眼睛。
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2.彻底没了时间概念。黑暗粘稠得化不开。
身体像是沉在滚烫的岩浆里,每一寸骨头都在被烈火灼烧;一会儿又像被扔进了无边的冰海,
寒冷刺透骨髓,让我痉挛着想要缩紧,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喉咙深处反复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沉重的脚步声在混沌的识海里拖沓着回荡,忽远忽近。门轴吱呀作响的声音钻进来,
带着粗砺的摩擦感。刺目的光线猛然从眼皮缝里灌进来,激得眼前一片血红。
“咳……”喉咙里堵着浓重的一团火,烧灼得厉害,我终于控制不住,
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下剧烈的震动都仿佛要把脆弱的肺叶硬生生撕裂开来。
身体在病床上痛苦地蜷缩,带动着手臂,也牵扯到那根深深扎进血管里的冰凉输液软管。
“陆野?陆野!”一个女人的声音骤然冲破了耳畔的嗡鸣。
那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强加于人的急躁。是沈听蓝。
意识像是被这声音强行从黏稠的黑暗泥沼里拽了一把。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撑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勉强聚焦。惨白一片是天花板。然后是一张凑得很近的脸——沈听蓝。
她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妆容比平时精致得多,遮盖了熬夜带来的疲惫,
眼角精心扫过淡淡的红,衬得眼睛又大又亮。身上穿着一条崭新的、剪裁合体的真丝连衣裙,
湖水的蓝色,衬得她气质更加清冷脱俗,不再是医院里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漂亮。
是为了王亦深醒来的“大日子”,精心梳洗打扮过一番。她的手里端着一个不大的纸杯蛋糕,
上面插着一根细细的、点燃的彩色蜡烛。那微弱跳动着的橘黄色火苗,
此刻正近距离地映照着她焦急的面容,在苍白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你怎么样?
怎么会突然烧成这样?”她眉头紧蹙,声音拔高了许多,
“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家里昏倒了,高烧快四十度!你……”她猛地停住,
目光落到我输着液的、重新包扎过的手背上,脸色更白了。
她的目光猛地扫过**裂起皮的嘴唇,
落到我因为咳嗽而用力蜷缩起来、无意间挣脱了一些的输液针头旁冒出的微小血点上。
“手别动!”她几乎是厉声命令道,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严厉,伸手就想来按住我的手。
就在同一瞬间,我口袋里的手机猛烈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的响声在医院这片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是电话。沈听蓝的动作戛然而止。
我的意识还沉在浓稠的泥沼里,身体里像是刮过冰与火的风暴。震动的声音像锥子扎着头骨。
我的手下意识地、凭着本能,艰难而缓慢地探向放手机的口袋。“你干什么?!
”沈听蓝的声音陡然拔尖,像一捧冰冷的雪瞬间浇下,劈头盖脸。她的手更快地伸了过来,
毫不客气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一把抢在我前面,抓住了手机!
“你现在这样子还能接什么电话!”她怒气冲冲地呵斥,垂眼迅速瞟了一下手机的来电显示,
随即手指一划,那突兀的震动声戛然而止。她随手把被强行“挂断”的手机,
几乎是扔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声音里充满了烦躁和不耐:“说了多少遍让你好好休息!别总是担心些有的没的,
医院里信号不好,别人打不通电话不是很正常?
”她又把手里那个小小的、插着燃烧蜡烛的纸杯蛋糕往前递了递,几乎要怼到我脸前。
那根细细的彩色蜡烛燃烧着,微弱摇曳的橘黄色火苗在这片惨白和紧张的对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