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接待我的是刑侦队的副队长，李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得像鹰。他听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述了我的梦，我的心脏移植，还有梦与案件的吻合。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我颤抖的声音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另一个年轻些的警察，姓王，坐在旁边记录，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我说完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李雄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才缓缓开口：“陈先生，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首先，感谢你主动提供线索。但是……”他顿了顿，“你所说的‘梦境感应’，缺乏任何科学依据。我们办案，讲求的是证据。”
“可我知道现场细节！那个标记！新闻根本没报那么细！”我急切地辩解。
“标记的形态，在发现尸体后，确实有一定范围的流传可能性。”李雄的语气平稳，不带感情，“不排除你通过某些非正规渠道获知，或者在潜意识里进行了信息整合与加工。”
“我没有！我……”
“陈先生，”李雄打断我，目光更加锐利，“你刚才提到，你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供体来源，方便透露吗？”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医院对供体信息是严格保密的，我只知道匹配成功，其他不清楚。”
李雄和小王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个眼神，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据我们调查，”李雄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被害人林晚，在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晚……是器官捐献者？
那我胸腔里这颗跳动着、带给我噩梦的心脏……
难道……难道是她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所以那些梦？那些窒息感？是……是她的记忆？细胞记忆？临终前的烙印，通过这颗心脏，传递给了我？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嗡嗡作响，世界在天旋地转。
李雄接下来的话，更是像一把冰冷的尖刀，彻底捅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另外，陈先生，”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们在死者林晚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少量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和DNA。”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确认我是否听清了这句话的份量。
“而经过我们数据库的初步比对，以及今天请你来配合采样后的紧急比对结果显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那组DNA，与你的，完全吻合。”
！！！
我的……DNA……在林晚的指甲缝里？！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从未见过她！在她失踪被杀的那段时间，我还在医院里，刚从手术中恢复，连床都下不了！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可能！”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变形，“我没见过她！我根本不认识她！我在医院！你们可以去查！”
李雄的目光锐利如刀，没有任何动摇：“我们会的，陈先生。每一个环节都会核实。但在那之前……”
他朝小王警官使了个眼色。
小王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语气公式化却不容置疑：“陈默，因你与本市编号0708林晚被杀案存在重大关联，现在正式请你回局里配合进一步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我的手腕。
那金属的触感，刺骨的凉。
我被带出了办公室，穿过警局忙碌的走廊。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好奇的，审视的，鄙夷的。我像个溺水的人，心脏在胸腔里痛苦地抽搐、挣扎，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属于我的绝望和恐惧。
她的绝望。她的恐惧。
还有，那指向我的，铁一般的“证据”。
是谁？是谁杀了她？是谁能把我的DNA，放到她的指甲缝里？
是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廖教授团队里的人？是医院里某个能接触到我生物样本的人？还是……某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
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带着刺痛感的收缩。
眼前猛地一黑。
耳边，不再是警局的嘈杂，而是那清晰无比的、梦魇里的声音。
嘀嗒……嘀嗒……
嗬……嗬……
还有，一个极其微弱、仿佛直接响在脑髓深处的、女人的哭泣声。
那金属的触感，刺骨的凉，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缠绕在我的手腕上，鳞片刮擦着皮肤，也刮擦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我被小王警官半搀半架地带着，穿过警局忙碌的走廊。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打在每个人脸上，都泛着一层不真实的青灰色。目光，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我背上、脸上。好奇、审视、怀疑，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看，那个杀人犯。我甚至能“听”到他们无声的窃语。
不，不是窃语。是水声。
嘀嗒。
嘀嗒。
清晰地在耳膜深处响起，覆盖了现实世界里所有的嘈杂。还有那沉重的、带着粘稠恶意的喘息声，嗬……嗬……仿佛就在我耳边。
眼前阵阵发黑，走廊的墙壁扭曲、变形，仿佛要融化成一摊摊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勾勒出那只没有瞳孔的、流着血泪的眼睛。心脏，胸腔里那颗本该带来新生的心脏，此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疯狂地、徒劳地挣扎、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尖锐的刺痛，以及一种铺天盖地的、不属于我的绝望和恐惧。
是她的。
林晚的。
她的心脏在我身体里尖叫。
“走快点。”小王警官的声音隔着那层水声和喘息传来，有些模糊，带着公事公办的不耐。
我像个提线木偶，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大脑里一片混沌的风暴。DNA……我的DNA……在她的指甲缝里……这怎么可能？我甚至无法想象她的样子，除了那张惊鸿一瞥的证件照，和梦中模糊濒死的面容。
等等……梦中……
那个窒息感来临前，最后的挣扎……似乎……似乎有抓挠的感觉？非常微弱，被更强烈的窒息痛苦所淹没。是她在反抗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指甲，划破了凶手的皮肤？
可为什么是我的DNA？！
是谁？是谁能把我的皮肤组织，放到她死亡的现场？放到她反抗的指甲缝里？
廖教授？那个被誉为“神之手”的顶尖心外科专家？他沉稳、严谨，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是他亲手将这颗心脏放入我的胸腔。他有太多机会接触我的身体，获取我的细胞。
宋医生？那个总把“奇迹”挂在嘴边的乐观小老头？他负责我术后的全部治疗，抽血、换药、检查伤口……他也有无数机会。
护士？护工？医院里任何一个能接触到医疗废物的人？我用过的棉签、胶布、甚至剃须刀？
还是……某个我完全不认识，却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的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