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奇怪,既紧张又带着某种奇怪的兴奋。"什么事?"
"有人...来找你。"周姨停顿了一下,"她说她是苏雯。"
我站在家门口,手指悬在门铃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苏雯——我的母亲——就在这扇门后面。二十年的疑问、愤怒和期待全都挤在胸口,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手机又震动起来,周姨的第三条短信:「你到哪了?她一直在等你。」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了门。
客厅里,周姨和一个陌生女人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那个女人的目光锁住我的瞬间,我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比照片上老了至少二十岁。曾经乌黑的长发现在夹杂着大量灰白,松松地挽在脑后;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嘴角下垂;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和简单的黑色长裤。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和我一模一样的杏仁眼,此刻盈满泪水。
"小满..."她站起身,声音颤抖着叫出我的名字。
我僵在原地,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就是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母亲?这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普通妇人就是父亲珍藏照片里那个明媚如春的"雯雯"?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她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我是你妈妈,苏雯。"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
"突然?"一股热流突然冲上我的眼眶,"我以为你死了!二十年来,爸爸和周姨告诉我你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现在你突然出现,说你是我的——"
我的声音哽住了。苏雯的脸色变得惨白,她转向周丽:"你们告诉她我死了?"
周姨避开她的目光,手指绞在一起:"国强觉得这样对小满最好...毕竟你一声不响就走了..."
"我留了信!"苏雯突然提高了声音,"我说得很清楚,等我安顿下来就会联系!"
"什么信?"我打断她们,"我从来没看到过什么信。"
苏雯的眼睛瞪大了:"不可能...我放在婴儿床旁边的..."她突然停住,像是明白了什么,"林国强..."这个名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恨意。
周姨突然站起来:"我去泡茶。"她几乎是逃进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苏雯。沉默像一堵墙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试图找出记忆中"母亲"的影子。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明显的白色痕迹,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粗糙,像是经常做粗活。
"你这些年...在哪里?"我终于开口。
"广东,深圳,后来去了云南。"她轻声回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仿佛要把二十年的缺失一次看回来,"我做护工,照顾老人。"
"为什么不联系我?"
苏雯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我试过。你五岁那年,我回到这个城市,在你幼儿园门口等了一星期。每次看到你被林国强接走,我都..."她的声音哽咽了,"后来我发现他再婚了,那个女人——"她朝厨房方向瞥了一眼,"看起来对你很好。我想...也许你不需要一个抛下你的母亲。"
"那你现在为什么出现?"
"我看到了新闻。"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林国强去世的消息。我...我必须来见你。"
厨房传来杯子碰撞的声音,周姨迟迟没有出来。我突然意识到她是在刻意给我们独处的时间。
"爸爸说你是文员,"我指着墙上医院的照片,"但你是医生,心外科主治医师。为什么辞职?为什么离开?"
苏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今天去了中山医院。王梅主任认出了我。"
"王梅..."苏雯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她还留着那些照片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我吃惊,"小满,听着,别再打听过去的事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我甩开她的手,"你突然消失二十年,爸爸编造你死亡的谎言,现在你告诉我这不重要?"
"我是为你好!"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随即又压低,"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什么意思?"
苏雯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凑近我耳边:"林国强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我的血液瞬间变冷:"你说什么?"
"我看了报道,心梗发作前他刚做完体检,心脏没有任何问题。"她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太巧合了,不是吗?"
"你在暗示什么?"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只是...小心周丽。"她飞快地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进我手里,"这个给你。我该走了。"
"等等!"我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就这样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
苏雯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我。那一刻,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某种决绝。"我会再联系你,"她轻声说,"但不是现在。记住,别相信任何人,特别是关于那起医疗事故的——"
"苏雯!"周姨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茶盘,"茶泡好了,你不喝一杯再走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紧张感。苏雯挺直了背,脸上瞬间换上一副疏离的表情:"不了,谢谢。我还有事。"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包含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记闷雷,震得我心脏发疼。
"她跟你说了什么?"周姨放下茶盘,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轻快。
我攥紧手中的小盒子,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没什么,就是...说她很抱歉。"我撒了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周姨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真假,然后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要理解,你爸爸有他的苦衷。"
"什么苦衷能让他骗我妈妈死了二十年?"我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们一起骗我!"
"我们是想保护你!"周姨突然激动起来,"苏雯她...她不适合做母亲。她离开你是事实,我们只是...美化了这个事实。"
"美化?"我冷笑一声,"这叫撒谎!而且她刚才说,她留了信说会回来找我。"
周姨的脸色变了:"她这么说的?"她转身走向书房,"我需要打个电话。"
我趁机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终于可以看看苏雯给了我什么。那是一个老式的怀表,铜制表面已经氧化变黑。我颤抖着手指打开它——
里面是一张小照片,照片上是婴儿时期的我,被一个年轻女人抱在怀里。那个女人是苏雯,她低头看着怀中的我,表情充满爱意。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我出生第三天。
怀表的另一面藏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我小心地展开它,上面是一串数字:3247。没有其他任何说明。
这是什么?密码?日期?还是某种编码?
门外传来周姨压低的说话声,我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
"...她知道了...不,不只是照片...王梅跟她说了什么...是的,她今天出现了..."周姨的声音听起来既紧张又愤怒,"...我们必须...不,现在不行,太明显了..."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她在跟谁通话?为什么提到王梅主任?
通话突然结束,脚步声朝我的房间靠近。我赶紧跳回床上,把怀表塞到枕头下。
"小满?"周姨敲门,"你还好吗?"
"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伤心而不是警觉。
"好吧。"她的声音软下来,"晚餐我放冰箱里,你饿了就热一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父亲去世后,我以为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他。现在我才明白,发现你从未真正了解所爱之人,才是更深的痛苦。
苏雯警告我父亲的死可能不是意外,周姨神秘的电话,医院里王梅主任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这个神秘的怀表和数字...一切都指向某个被刻意掩埋的可怕真相。
枕头下的怀表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苏雯消失了二十年,却在父亲死后突然出现?她说的"医疗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让我不安的是——如果父亲的死真的不是意外,那么凶手是谁?周姨知道些什么?而我,又在这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窗外,夜色渐深。一场夏日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真相。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持续了一整夜。我辗转反侧,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个铜制怀表,试图理解"3247"这个数字的含义。凌晨四点,我放弃了睡觉的打算,轻手轻脚地来到父亲的书房。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我打开台灯,把光线调到最暗,开始系统地搜索父亲的办公桌。过去二十年,父亲一直是我心中正直、诚实的典范——市立医院的财务主管,连续多年的优秀党员,小区业主委员会的负责人。现在这个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口谎言、隐藏着不可告人秘密的陌生人。
抽屉里是整齐分类的文件:水电账单、保险单、投资证明。我翻遍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与"3247"相关的东西。正当我准备放弃时,手指碰到了最下层抽屉底部的一个凸起。
那是一个巧妙隐藏的夹层。我的心跳加速,指甲抠进木板缝隙中,轻轻掀开了伪装成抽屉底板的薄木板。下面躺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S.W.1995"——苏雯的名字首字母和年份。
档案袋里是一叠泛黄的医疗文件。最上面是一份事故报告:"中山医院1995年11月7日心脏手术事故调查"。我的手指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患者:赵建军,男,42岁,冠状动脉搭桥手术。主刀医师:苏雯;麻醉师:林国强。手术过程中出现异常血压骤降,抢救无效死亡。初步调查显示麻醉剂量计算错误..."
后面几页是技术性很强的医疗记录,我无法完全理解,但最后一页的结论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最终认定,麻醉记录存在人为篡改痕迹,实际使用剂量远超标准。涉事麻醉师林国强负主要责任,吊销医师执照。主刀医师苏雯因未能及时发现异常,负次要责任,建议暂停执业资格半年。"